待林凤颜能下地时,小官人和刘管事催着大家启程,早一日到达河间府,早一日把林凤颜安顿好,危险也就少上一分。
上路之前,肖野露了一小手。他奉小官人之命,为林凤颜巧妙易容,将其化作一个年约三旬的清秀仆妇模样。
阿宁看着林玉颜毫无破绽的新容貌,赞叹不已,忽又说道:“肖先生果真手段高妙,嗯,这手功夫真是极好,先生成亲以后,尊夫人的容貌可以常换常新,这小日子定然是美妙无比!”
肖野刚要出门,闻听此语,脚步一个踉跄。
阿宁又补了一刀,严肃说道:“虽说本小姐貌美如花,无论如何,不许易容成我的样子!”
肖野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在河间府,郑氏乃是当仁不让,首屈一指的大族。这五十年来,不提族中出过的两位尚书郎,单是进士和同进士出身的人,就有一十七位之多。
所以,郑氏的嫡长孙郑胤,在河间府,可谓呼风唤雨,求无不应。这位小爷跺跺脚,河间府,说不好就得摇三摇。
但这位向来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贵介公子,此刻却是嬉皮笑脸的对着小官人说道:“子轩,你就帮帮我吧。”
小官人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这才慢悠悠的说道:“帮你..也不是不可以。”说着,气定神闲的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
郑胤哭丧着脸:“三成?这也..”
小官人斜睨他一眼,长长的嗯了一声。
郑胤赶忙换了一副脸色,陪笑说道:“子轩,这药材生意也是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一门买卖,其中入息委实不太把稳,你看..”
小官人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水,清清嗓子,这才说道:“兄弟啊,我这些药材,从西南瘴毒之地,到这数千里迢迢的京城,路上有多少关卡要打点啊,官面上的,绿林道上的,手下又有那么多张口要吃饭,着实是不容易啊,我们都要体谅体谅为好。”
郑胤硬着头皮说道:“河间府这边,光是知府段静忍一人,只怕须打点的银两就不少,更别提还有河间府承宣布政使司那群忘八羔子.”
小官人顿了一顿,轻轻放下手中茶盅,继而定睛看着郑胤说道:“敏时,你我毕竟相交一场,我可是为了你的长远打算,才愿意让你接下河间府这边的生意啊,否则,我发个话,不说你的嫡亲同胞兄弟,单是你那些如狼似虎的族兄弟们,乐意做成这买卖的,可是不少啊,再说了,西南那边过来的其他客商也有货,你尽可看看,我的价钱和他们的价钱,孰高孰低。”
郑胤思索片刻,立即说道:“行,子轩,就按你说的办。”虽是嫡长子,但若是能找到可靠门路,借此开源节流,为家族的利益出上一份力,那来日接掌族长一职,自然更加能够服众了。如今子轩运到北地来的药材,入价竟然能比旁人低上两成到两成半,长远算下来,委实是一门很不错的生意。
这位兄弟乃是京中权贵,门路甚广,有了这次的合作之后,二人关系自然越发亲近,日后得其助益的地方,自然更多,眼前的利益折损些许,也就当作是对生意的投入罢。
见他应得还算干脆,小官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忽又说道:“北察眼见着就快了结了,到了年底,你找个时间往京城走一趟,届时替你引见几位大人,看看段大举人有没可能拜在哪位名师门下,谋个更长远的出身。”
郑胤一听此言,登时大喜过望,他也不是没动过考进士,进而跻身官途的想法,奈何考取举人之后,数次会试,均是折戟而归,故而几次三番下来,他也渐渐断了这个念头,一心只想要全力保住自己未来族长的名位。
往日也曾想过在京中寻找名师,倘若真能拜在哪位名士门下,学业精进不在话下,日后晋身之阶也是高人一等。只是那些在朝野间皆有名望的名士,又哪里有这般容易收徒?实在没曾料到,此番竟然还能借由这位兄弟达成心愿。
郑胤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给小官人做了个揖,坐下后,这才嬉皮笑脸的说道:“子轩,你的大恩无以为报,愚兄只能以红粉知己酬答美意了。”
小官人一口茶水差点喷出,赶忙咽下后才一瞪眼:“你又想出甚么幺蛾子?”
郑胤嘻嘻笑说:“有位来自辰州府的佳丽正好要往京城投奔亲友,顺带寻访找一位多年前相识的故人,途中在河间府歇脚,你看,这可不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么?”
小官人眼睛睁大,墨玉般的眸子忽的掠过一丝精光,沉吟片刻,他立时起身,一拱手,“告辞。”
郑胤惊讶不已,赶忙拉住小官人袖子:“辞到哪里去啊,她如今可也住在这府里,就在吉春院,子轩,蕊儿对你,可谓是痴心一片啊..”
却在此时,只听得一个女子说道:“大表哥,你别拦着他,让他走就是了,别人既然目下无尘,我们这些蝼蚁般人物,又何须上赶着献丑呢?”
一边说着,玉竹幕帘轻轻挑开,一个长相艳丽,身材高挑的女子从堂后现身,那双曼妙美目略带幽怨,正定定的看着小官人。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郑胤的姨表妹,辰州府知府李成斌的幼女李凤蕊。
小官人身形顿住,对着郑胤苦笑一下,忽的换上大大的笑容,这才转身对着这女子做了个揖,轻快说道:“李家姑奶奶,你就饶我一遭吧。”
李凤蕊自顾着坐下,偏头看向院中:“这可是折煞我了,我哪当得起三公子您这一礼呢。”
小官人面上笑容不变,却也径直择了张椅子坐下,这才笑说:“就凭你曾救了我家小八,这礼数,可断然不能缺了半点啊。”
李凤蕊却是不依不饶:“那刚才是谁见了我,恨不得落荒而逃,跟见了母老虎似的?”一双含情美目,这才回转过来,凝望着小官人。
小官人大惊失色的看着正在一旁看好戏的郑胤:“好个郑敏时,莫非是你,竟敢对李家小姐如此失敬?”
这回苦笑的,可就轮到郑胤了。
李凤蕊噗嗤一声笑,手中帕子一挥:“得了,子轩哥哥,你也别演戏了..”
小官人正色说道:“对这样的人,凤蕊你可万万不能容情..”
李凤蕊轻哼一声,瞟了一眼小官人:“不能容情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家千里迢迢的上京城去投靠亲友,原想着人生地不熟的,起码有些个新知旧友能够帮衬则个,却没料到,哎..”
小官人愣了一下:“不知明蕊你是为何千里进京,又打算投靠哪家亲友?”
李凤蕊幽怨的看了小官人一眼,轻叹口气,坐到下首的如意团云圈椅上:“是我爹爹命不好,虽是为辰州百姓勤勉操劳,兢兢业业,却没曾想,年前被下属张博之构陷污墨公帑,万岁爷一份旨意下来,就此被夺了官身,没有举家罹祸,搭上性命,已经算得上是万岁爷的恩典了罢。”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帕子拭泪,话语中,却不免流露出丝丝怨怼。
小官人和郑胤对视一眼,郑胤却是耸耸肩,满脸的复杂神色。
小官人正要好生劝慰,李凤蕊又幽幽说道:“如今也没有好的出路,只能暂先进京,投奔我们二房的叔父去了。”李凤蕊的二叔父李成同任职吏部员外郎,虽不是极高的官阶,但起码能暂时收容这一家人住下,其后再徐图疏通缓颊之事。
小官人沉吟片刻,却对郑胤说道:“李大人一家人口不少,日常用项也难以节省,敏时,这样,待生意做起之后,该我所得的三成利中,饶出一成利给李大人,帮补些许家用,以表我们做小辈的一点心意。”
李凤蕊一听此语,顿时愣怔了一下,其后期期艾艾,刚要出口婉拒,小官人已经含笑摆手,让其不必言语。
郑胤也是愣了一愣,刚才自己好说歹说,也没说动这位爷,如今这般疏爽大方,可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眼睛一转:“这虽说是一成利而已,却每年都有数千两银子的进项,子轩可真是救人所难,急人所需啊。”数千两银子,也尽够李家这般的仕宦人家,体体面面的维持一整年的开销了,这般大手笔,委实不能轻轻交代过去才是。
话一挑明,李凤蕊这才知晓其中重大干系,遂起身向小官人裣衽一礼,恭声说道:“子轩哥哥,这番盛情,明蕊万万不敢当,你的心意小妹领了,但……”
小官人朗声一笑:“既然叫得我一声哥哥,这些许小事,无须再提了。”三年前,自家小八在辰州游玩时,为李凤蕊所救,这个恩情,如今也一并回报了,话却不必挑明了说,彼此心照罢了。
李凤蕊知道小官人的果决性子,当下愣在一边,只呆呆的看着小官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此事走向好象有点失控了,自己明明想要的不是钱,而是……
见一旁的郑胤还要开口,小官人已拱拱手,笑眯眯的说了句:“敏时,我还有事儿,先告辞了。”旋即潇洒转身,就待离去。
郑胤急的唉哟一声,趋前两步,将小官人拦了下来,旋即面带苦涩,看向李凤蕊。
李凤蕊看着郑胤一副略带责怪的样子,不由得粉面一红,不自在的瞟了一眼小官人,缓缓低下头去。
小官人莫名所以的回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两人的尴尬模样,知道事情应该有蹊跷,但看着这二位当着自己还敢交换眼色,不由得轻哼一声。
郑胤和李凤蕊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小官人眯缝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两人说道:“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郑胤急的连连作揖:“是,子轩,是我不好,我不该见她哭啼两句,就胡乱应承蕊儿试探于你。”
小官人面上笑意不变:“嗯----?”
李凤蕊攥住手中的帕子,抬起眼皮略略瞭了小官人一眼,继而心虚的转过头去。
郑胤苦笑说道:“我大姨父其实并未去职,反而是托了二姨父的福,例察纠访之后,得以迁升京中,补了个户部的缺儿。但蕊儿她,却是一时糊涂,说是想看看,如果自己家道中落,子轩你是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