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他们家在美国是不怎么富裕的家庭吧,可他爸爸还经常打高尔夫球。他们兄弟跟着去的时候,就在草丛里(是指所谓“球道”以外的部分)捡那些别人打飞的不要的球。最后居然攒了两千多个!这是值钱的,他们也准备卖掉,但平时有空就在自家的草地上打着玩,有时候打完也不捡,家门口的草地上就留了不少球。有一天,他们看见一个开车的人把车停在路边,明显看到了这些球,四顾无人,偷偷摸摸,跑过来捡起几个球装在兜里,马上就开车跑了。后来的几天,那人又每天路过这儿,又偷偷捡几个球。他们决定捉弄一下此人。兄弟们在一个球上钻了一个洞,连上一条透明的鱼线,线的另一头埋在地里绑结实了。这一次,那个男人又来偷球了,拾了几个以后还真中招了,捡起了这个连着线的球,转身开溜,可是跑了几步,那球就从兜里被拽了出来。男人闹了一个大红脸,以后就再也没有来偷他们的球了。
他站起来给我模仿那个男人尴尬跑步的样子,似乎还沉浸在那平淡小镇生活中难得一见的好笑场景中。说到这个是因为我问他:“美国小镇的房子也不装防盗网或者铁栏杆,平时治安真这么好吗?”他给我举了上面这个例子,说这是他听到或见过的唯一一次偷窃。平时他妈妈离开家的时候,基本上连门都不锁!他说美国小镇偷窃少也许有这个原因:人们知道,乡村人家一般都有枪,因为很多人爱打猎。他家倒是没有。
我说:“听说小镇的人见到陌生人也会微笑。”
他说:“平时路上的人很少,大多数人之间也都认识,见了面都会打招呼,开车而过也会在车内挥手致意。至于陌生人,”他想了想说,“应该会吧。”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不会特别相信别人呢?”我问。
他说:“是的。”
我说:“这样会不会使人变得有点‘naive’呢?”说“天真”也好,“幼稚”也好,“淳朴”也好,都是这个词,反正是一种特别相信别人的状态,正如他脸上呈现出来的样子。
他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同意我的判断。
他们那地方没有高山,只有一些小丘陵,河和湖倒不少的。他有一个兄弟特别爱捉鱼,捉那种鲇鱼,英语叫catfish,就是“猫鱼”,因为这鱼嘴边有几根猫胡子一样的长须。我看过不少美国捉鲇鱼的电视,捉的方式很特别,是人钻到水里,用手当诱饵,伸手进岸边或大石头底下的洞里,等鲇鱼一咬你的手就把鱼整个儿拽出来。鲇鱼通常长得很大,有几十斤重,一张大嘴,能把你的拳头吞进去。可是鲇鱼又没什么牙齿,吃东西全靠吞,所以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因此捕鲇鱼是看上去危险、刺激,但实际上比较搞笑的事情。虽说没什么危险,但吓人是有一些的,他说他就不敢这样捉。他兄弟特别喜欢,每年春天鲇鱼产卵的时候老去捉。捉过最大的有一米多长,也吃过几条,不过他们捉鱼纯为娱乐,大多数都是捉了即放,或者送给旁边钓鱼的大人。我们都听说过美国捕鱼要有执照,管理很严。他说是的,不过好像也并没有对鲇鱼有什么法规,可能因为这种鱼太多了吧。
有一次逮到了大鱼,看见鱼在地上乱跳很痛苦,小孩子们想结束鱼的生命,听说用木棍敲鱼头后面可以打晕鱼,可是敲了好几下也不管用,不知谁拿来一把小刀,想把鱼头割下来,也割不断,最后还是用锯子把鱼头锯下来的,场面弄得乱七八糟。他说看到鱼这样的惨相,他们后来再也没有杀过鱼。
他说他那个爱捉鱼的兄弟是一个特别疯狂的人,特别喜欢动物,什么动物都敢动。有一次他们在邻居家的池塘边玩,一条无毒的大蛇扭着身子从水面游过,他兄弟从高处紧跑几步,腾空而起,落在蛇身上,从水里钻出来后,把蛇举过头顶,高兴地叫着“我抓住它了!我抓住它了!”
真是自由奔放的美国小镇青年。
从照片上看,他的几个弟弟都比他要高大强壮,他说他有一个弟弟篮球打得很好,曾经参加当地的一所高中(他们都有短期在学校上学的经历)的篮球队,打进了一个俄克拉荷马州私立中学之间比赛的决赛,对手球队中就有现在如日中天的NBA洛杉矶快船队球员格里芬,当时格里芬已经是全美高中生最佳球员,而他弟弟的平均每场得分还要高于格里芬。他弟弟身高只有一米八,居然能轻松扣篮,这在美国白人里也是不常见的。因此,去年他弟弟来烟台看他时,在学校里打球,扣篮惊艳全场,没过一会儿所有场地上打球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
不过,后来这个弟弟并未把打篮球作为终生职业,而是在大学里学了地理和艺术,因为觉得要是成为职业球员就要整天打球,也够无聊的。而学地理的原因是想去非洲给穷人找水。
我们聊天的时候电视开着,我问他看不看电视,他说不太看,小时候家里也没电视,所以电视从来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游泳几乎每个美国人都会的。他们就经常到河里游泳,从小瀑布的顶上往深潭里跳。河水不深,也不是很清,发黄,有时候他们整天在河里玩。这让我想起了我自己,我小时候也经常去河里玩,黄黄的水,也不是很深,过膝吧,下过大雨就成了巨浪滔滔了。后来还去水库里游泳,逐渐地从紧张发抖到可以轻松地游上千米,后来坐火车路过衡阳的时候,还兴之所至把行李存在火车站,找出泳裤横渡了湘江。不过,我小时候游泳的水库现在已经污染发臭了,大多数河流也都如此吧。
我还是对美国小镇的生活有不少疑问。众所周知,“美国梦”是建立在“一所大房子”基础上的。可是这房子通常远离人口集中区域,那怎么解决电线、上下水问题?他说,他们家的电线是从电线杆下来后从地面入户。上水是接的小镇的自来水,如果比较远的人家应该是自己打井了。至于下水嘛,他也知道是有一个大桶作为“化粪池”埋在地里,到时候会有人来清理。不过,他们家的这个大桶可能十年才清了一次,还是因为有一次马桶不太通了,他们认为可能是化粪池满了,可是跟以前的房主联系不上,也真不知道这个化粪池是在哪埋着,后来全家人找了好些天才找到。所以他印象很深是十年才清了一次。我在电视上见过那大桶,也就是一个小锅炉那么大。他还是想了半天,笑着说还真不知道怎么弄的,他打算回去问问他妈再告诉我。
直到最近,我看了一本很有趣的书,就是关于美国郊区独立房子的开发的,非常翔实,几乎让我弄清了有关的所有问题。原来这“化粪池”跟沼气池不一样,化粪池是不密封的,不产气,经过发酵后基本上没有污染物的水就排进土壤里,所以化粪池是不用存多少水的,只存固体废物。一个家庭的化粪池用上十年不掏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这化粪池因为泄露得很多,在美国也引起了很多的环境问题。现在大约有四分之一的美国家庭依靠化粪池解决下水问题。
既要负责“家庭学校”的教学工作,又要做全职的家庭主妇,他母亲的任务可不轻。他也说了,他爸爸不太做家务。不过平时每个孩子都要做自己房间的清洁整理,公共房间也由每个孩子轮流收拾,饭后洗碗也是孩子的事。我说:“这么看来其实你母亲的工作也不是很多。”
他说:“是的。小孩们干这些都是分内的事,没有报酬,但如果想要零花钱或者买什么玩具,父母就会安排我们做一些额外的活,比如割草之类的,估计也是父母找一个给我们钱的借口。”
我问他:“有时父母会不会惩罚孩子们呢?”
他说:“有时候会打屁股,但打之前都会告诉孩子,因为你犯了什么错,我要打你了,并且通常打得也不重。所以,这体罚的作用主要是让孩子记住。”
我说:“会罚不让你们吃饭吗?”
他笑了,说:“从来没有。”
人们通常认为美国小镇比较保守,或者说是排外。他说他打工的时候就是跟墨西哥移民一起干活,那里面有合法移民,也有非法的。有些美国白人恨墨西哥移民抢走了自己的饭碗,他自己倒没有这种想法,他只是觉得移民很辛苦,挣的所有钱都寄回家去,因为语言不通,所以平时交流不多,但他说大多数合法和非法移民都是很好的人。他家里信教,小时候跟着父母信,但他说到了大学才感觉到这个信仰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了。
我请他吃西瓜子,瓜子壳上也就是有点盐,也没什么营养,他吃完,把几个手指挨个放进嘴里嘬,美国人好像从小就这习惯,不管吃完什么都舔手指头。这让他更显出“naive”的样子。美国人的面相都有很“naive”的一面,我感觉连海湾和阿富汗地区的美军,整天面对生死考验,面相看上去也很单纯善良,不像有些国家的军人那样阴狠。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的。我问他:“有人说美国并没有真的登上过月球,诸如此类的‘流言’你相信不相信?”
他笑着说:“当然相信美国真的登上了月球。我身边的绝大多数美国人对此也是毫不怀疑的,但也有人整天怀疑一切,比如我在烟台那所大学里的一个美国同事。”
这个美国小镇青年全家福的照片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那两个非洲黑人小朋友四年后的巨大转变。我不知道在这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一些很美妙的事情。我最开始之所以没记住他家有几个孩子,是因为他一会儿说他小时候有兄弟四人,妹妹一个,后面又说一共是七个兄弟姊妹,后来想一想,原来他已经把两个黑人弟弟习惯性地认为是亲兄弟了。
以一个美国小镇普通教师,可以供养七口人,还能远赴非洲将善心惠及黑人孤儿,其收入和德行,都令我自叹不如。我想,我们的国家现在把大量金钱投入非洲某些国家,还不如把这些钱投给国内自己的人民,先提高人民的财和德,等人民有了余裕之后,自己去非洲收养孤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