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事
贤俯首,道:“儿臣遵旨。”
起身,却不敢看武后的眼睛,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当皇上说出要让太子监国的时候,婉儿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武后了,她知道,武后是一个视朝堂如生命的女人,高宗这样的安排,对贤或许是一次冒险,但武后自始自终都表现得很平静,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高宗,也看着贤,犹如在欣赏着一出无关紧要的戏码。
婉儿琢磨不透她的心思,转头看向了贤,眼中有着浓浓的关切之意。
对于贤监国的事,显倒是显得无所谓,他的心思都在第一次见面的婉儿身上,但是似乎在婉儿的心里就只有贤一个人,这让他很是不舒服。
似乎是想引起婉儿的注意,显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待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他的时候,方才说道:“父皇身体不适,理应好生调理才是,儿臣特意派人去西域为父皇寻找上好的人参,想必这几日就该回来了。”
高宗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显笑着,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了婉儿,婉儿的脸上也带着笑,尽管看着自己,却显得很朦胧,让显倍感失望了起来。
家宴正式开始了,众人都举杯欢庆着这难得的相聚时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甚至包括武后在内。
这里面最开心的人当属太平和李旦了,太平集万千宠爱于一生,本该快乐,而旦今年只有十六岁,朝堂离他还很远,也不需为此而烦恼。
显本无烦恼,只是心中多了个婉儿,也就烦恼了。
贤的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容,快速的喝干了杯中的酒,他的笑容在婉儿看来,却是另一种寂寞的象征,她知道,贤渴望朝堂,但不是现在。
贤很快就有了醉意,武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不点破,只是吩咐婉儿道:“婉儿,太子醉了,吩咐他们把船划回去,送太子回宫吧。”
“是。”
贤赔笑道:“今日一家团聚,儿臣是因为高兴,所以多喝了两杯,却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对不起。”
武后关切的道:“身子要紧,更何况你现在身兼监国重任,要自己懂得照顾才是。”
“多谢母后。”
说话的瞬间,船已经靠了岸,两名宫女上来搀扶起了贤,婉儿向众人行了礼,便随着贤一起离开了。
婉儿吩咐宫女将贤扶回了寝宫,香儿早已接到了消息,等在那里侍奉了。
贤被扶上了床,宫女端来了一盆温水,香儿忙抢先一步说道:“婉儿,你刚回来,也累了,这儿就交给我吧。”
婉儿明白她的心思,点了点头,退出了太子的寝殿。
从太子寝殿出来的时候,婉儿遇到了显,显是特意来看婉儿的,但还是装作一副巧遇的样子,说道:“你是,婉儿。”
婉儿行了礼,显解释说:“刚才太子喝多了,我担心他的身子,所以宴会结束就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已经歇下了。”婉儿答道。
显找不到其他的借口,却又不甘心让婉儿就此离开,只好说道:“带我去看看太子吧。”
婉儿本不欲让他去打扰贤的,却又不敢不遵,点了点头,带着显一道往贤的寝殿走了回去,到了殿门外,婉儿停下了脚步,说道:“太子就在里面,请二皇子自行进去吧。”
显不好再说什么,恋恋不舍的看了婉儿一眼,正准备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的韦香儿的声音,她正吩咐着宫女去换盆干净的水来,显刚踏进去的脚又退了回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差点忘了,我还有一些东西要送去给父皇,这事不能耽搁,这样吧,等太子醒了,你帮我向他问好,我走了。”
不等婉儿回答,显已迅速消失在了婉儿的视线之外。
婉儿狐疑的看了看太子寝殿,又看了看显消失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却也找不到原因,笑着摇了摇头,离开了。
香儿回到小屋的时候,婉儿已经睡着了,香儿沐浴完毕,在床上躺了下来,吹灭了烛火,但因为有月光透进,依然可以看到屋内的景象。
面向婉儿,香儿轻轻的呼唤道:“婉儿,你睡着了吗?婉儿,婉儿----”
听到香儿的呼唤,婉儿道:“怎么了?”
“我睡不着,想你陪我说说话。”
婉儿也转过了身,看着香儿笑道:“想太子了?”
香儿略带羞涩的说道:“不许胡说。对了婉儿,今天是皇上和娘娘举办家宴,为什么会突然召你过去?”
婉儿道:“我也不知道。”
香儿没有再追问了,想了想道:“婉儿,你喜欢过一个人吗?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婉儿轻轻的摇头道:“我自小身在掖庭,每天看到的都是那些宫女和太监,又何来喜欢与不喜欢呢?”
“那现在呢?现在这儿多了一个太子,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香儿追问道。
其实,贤早已成为了婉儿的牵挂,只是有些事婉儿不愿说,也不能说,想了想道:“太子是我们的主子,我尊重他,怕他,却不会喜欢他。”
“为什么?”香儿好奇的说道。
婉儿微微的一笑,道:“这个问题没得解释。”
香儿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太子,所以我会时时刻刻的惦念着他,想到关于他的事,我就会不自觉的微笑。”
“太子知道吗?”
“不知道。”香儿道:“但是有一天他一定会知道的。”
香儿想知道的只是婉儿对贤的态度,婉儿的回答并没有让她失望,拉了拉被子,道:“好了,困了,睡啦。”翻过了身,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婉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看着香儿的背影,独自沉思了起来。
婉儿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就像当日离开掖庭那样,即使知道困难重重,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努力了,然后她如愿的走了出来。
但这次婉儿要面对的却是感情,即使她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却未必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不仅如此,她还要努力在武后和太子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这样才能保住贤,不让其被朝堂湮没。
次日,婉儿依然去了书库,只是贤始终没有出现,婉儿料想是因为贤昨日喝了太多的酒,大概还未醒,心中也就不那么失落了。
婉儿认真的阅读着书籍,书库的门却打开了,婉儿欣喜的抬头,看到的却是太平,道:“公主,你怎么会来这里?”
太平笑道:“母后让我拿了些补品给贤哥哥,便顺便来看看你了。”
“皇后娘娘让你带补品给太子?”
“是啊。”太平点头道:“母后还说,贤哥哥要监国了,任务重大,理应好生调养才是,千万不可出什么问题。”
昨日皇上才让太子监国,今日武后便让人送来了补品,婉儿的心中多少觉得有些异样,但当着太平的面,又不好多问什么,笑了笑,拉过了婉儿在桌边坐下,道:“陪我看书。”
太平忙站了起来,道:“你饶了我吧,我一看见字就头晕,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回去见母后呢,先走了。”
送走了太平,婉儿去了御膳房,检视了武后送来的补品,只是一些人参、雪莲之类的珍贵药材,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异样。
婉儿的心放下了不少,刚想将东西放回去,却不想却被一人抓住了手腕,抬起头,竟是贤。
“太子。”看着手中的药材,婉儿知道自己此次很难解释清楚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贤冷冷的说道,手捏得更紧了。
婉儿道:“奴婢听说皇后娘娘送了药材过来,所以过来御膳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奴婢帮忙的地方。”
贤道:“现在你已经看过了,是不是还打算亲自给我煎服啊?”
贤似乎认定了药材有问题,也认定了婉儿和此事有关,松开了婉儿的手,也打翻了她手中的药材,正准备发怒,香儿却走了进来,她是来给贤拿醒酒汤的,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吓了一跳,跪了下去。
“香儿,把这些药材捡起来,扔了。”贤冷冷的吩咐道。
“是。”在香儿的印象中,贤一直是一个温和的人,而事实上,贤以前也的确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尽管有些玩世不恭,却从未发过如此的脾气,只是婉儿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连他自己也道不清这是为什么。
“不可以。”婉儿抬起了头,眼神中满是倔强的神情。
“你想阻止我?还是,你怕完成不了任务而失宠?”
婉儿看了香儿一眼,要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贤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道:“香儿,你出去,听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香儿看了眼婉儿,后者只是低着头。
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婉儿方才说道:“奴婢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些药材,证实没有问题。”
“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必须喝了它。”婉儿道:“后宫无秘密,尤其是这太子宫,所以,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一定会传进紫宸殿,试问如果皇后娘娘知道了此事,她会怎么想?”
“你究竟想说什么?”
“说你所想。”婉儿毫不退缩的说道:“奴婢觉得,这或许只是一次试探,皇后娘娘想要看到的,只是你真的和她无嫌隙,他日你监国也好,承继大统也好,都不会对其造成威胁,仅此而已。”
贤的神色渐渐柔和了起来,婉儿接着说道:“太子,还记得那本《韩信传》吗?太子说,他成就了大汉的霸业,可是奴婢却觉得,太子之所以推崇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忍”,胯下之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可是韩信做到了,才有了后来的拜将封侯,不是吗?”
婉儿蹲下了身子,仔细的捡拾着被贤打翻的药材,贤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却没有再阻止了。
捡起了最后一棵人参,婉儿站起了身,看着贤莞尔一笑,道:“稍后奴婢会亲自为太子煎服的。”说完便向外走了去,在经过贤身边的时候,贤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淡淡的道:“难道我真的非喝不可?”语气中有着隐忍的痛苦,让婉儿也忍不住悲伤了起来。
回头看着贤,道:“无从选择。”
贤点了点头,松开了婉儿,转过头的一瞬间,两行眼泪滑下了脸颊,婉儿匆忙的将其拭去,大步离开了,只是她的这个动作没能逃过贤的眼睛,看着婉儿离开的背影,贤越来越迷惘了。
婉儿,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
婉儿从未和贤说过如此多的话,她希望贤能读懂她话里的意思,也希望自己能抹去贤的哀伤。
婉儿梳洗完毕,正准备走出小屋,沈姨却走了进来,婉儿和香儿忙上前行礼,沈姨说道:“婉儿,太子吩咐,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去书库了,太子要你到前殿去侍奉。”
“是。”
看着沈姨离开了,香儿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嫉妒的神色,但很快又笑道:“婉儿,你真是好福气啊,来太子宫没多少时间,就接二连三的获得了亲近太子的机会,真是让人羡慕死了。”
前殿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去那里侍奉,自然比在书库要见到贤的时间多些,婉儿的心里也多少有些激动,却没有表露出来。
见婉儿不回答,香儿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吞吞吐吐的问道:“婉儿,昨天,你和太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为什么太子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婉儿道:“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皇后娘娘赐给太子的补品,所以才惹得太子如此生气,怒斥了我几句,心中觉得委屈,便哭了。”
香儿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婉儿则先一步去了前殿。
贤早已在那里了,他坐在案前,翻看着武后派人送过来的奏折,神情异常的专注。
婉儿进去,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站着。
批阅完了最后一本奏折,贤才抬起了头,他看向婉儿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异样的神色,婉儿道不清它代表的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贤的眼神似乎少了一些以往的防备。
贤伸手招过了近身的公公,道:“带其他人出去。”
“奴才遵旨。”
贤走到了婉儿的身边,道:“婉儿,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看,但是再看以前,我要确定一件事。”
“太子请说。”
贤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盯着婉儿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不是母后派来监视太子宫的人?”
看着贤的眼睛,有那么一刻,婉儿差点就点头了,她想告诉贤,即使自己是武后派来的人,但是她也会保住他,她想要抚平他的哀伤,只是,理智始终没有让婉儿这么做,她知道,自己一旦承认了,她和贤之间就会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即使跨越了,也会有抹不去的记忆。
她不知道的是,贤其实是在等一个答案,他基本已可肯定婉儿是武后的人,因为香儿曾亲眼见过她深夜去了紫宸殿,尽管后来在游园时,武后给出了解释,但那样的解释在他看来,更像是掩饰,他只想婉儿亲口承认这一切,只要她认了,今后即使自己难逃一死,他也甘之如饴。
但到底婉儿还是摇头了,婉儿说:“奴婢曾经是紫宸殿的宫人,难免会让太子起疑了。”
贤眼中的落寞更深了,本以为可换来一个知己,却不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贤走回了案前,坐下,婉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子想要给奴婢看什么?”
贤冷冷的答道:“没什么,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看也罢。”
“太子殿下,皇上有请。”一个公公走了进来,躬身向贤禀道。
贤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大殿,逃离婉儿的身边,听到父皇召唤,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
窗外飘起了点点雪花,雪不大,但已经连着下了很多天了,多少让人感到了些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