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的出现并没有截断他的空想。
“米苛!”他忽然抱住眼前穿着长裙的女孩。
“怎么,你又喊她了?她是谁?”
这刻他才回过神来看清女生的脸,“她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我有好久没见她了。”他笑了,笑得很纯洁,像是无遮掩的太阳散下的光,迫使她接受了这笑的同时也不得不接受这不纯洁的解释。
他爱的是谁?
这问题藏在他的灵魂深处,像是心灵的打桩机,一下轰鸣一点深入地打破意识的防御。他那时不懂,只要这份爱情能淹没从前的思念,只要这份爱情能烧尽过往的回忆,他就觉得应该去爱。而现在,他却会感到丝毫爱的犹豫,他在怀疑着这份爱情是全新还是翻新,他开始有点介意了。
“队长!”
他在思索中回应过来,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身处舞社。怎么?”
“你这几天看来不怎么好啊!成天走神的,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有点休息不够。”
“那也对哦,队长你都高三了,功课那些都很忙吧?”
“呵呵。”他没有多做解释,捂了捂脸接着说:“离校际街舞大赛还有多长时间?”
“应该下个月出头就是了。”
“看来得加强训练了,时间紧了,今天晚上再练多半小时吧。”
“收到!”
他用手撑起身子,缓步走到cd机处重播一张碟。
“好!大家快点!”他用力拍了拍几下手掌。
“准备好,one and two and three and……”
“大家都累了,回去洗个舒服澡吧。”他又拍了拍手掌,示意这次训练的结束。
队员们都松了口气,体力与肚子的东西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急得摇摇晃晃地跑去拾起背包准备回家。他也带了包,看了看窗外正八点的夜晚,突然一种冲动让他跑向了二楼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的所有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埃,不少的蜘蛛丝悬挂在墙壁间被楼下的路灯透过窗口照得发亮。应该是太久没人来过了,以致于这里荒废,可无论变成怎样,这里都是一触即感的回忆;无论多少盖上了多厚的尘,都仍会记得。
他用手拍了拍沙发的尘,忽然一个烟盒触到了手。不知道是因为光线太暗还是尘太厚,他有些惊讶自己会看不到这包烟,更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会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抽烟了。他坐了下来,叹了叹口气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燃了。
“Satan,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再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递给了身旁的空位。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傻了。曾经他在这儿与Satan讨论过如何捉住那人的心,带上期盼与疑惑乃至兴奋的心情尽情在这儿促膝长谈,时间飞逝,如今一切都变了样。他的心是空的,身旁的位置是空的,就连谈话也是空的。
“小直,原来你在这啊?”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着长裙的女生。
“这儿脏死了,你怎么待在这啊?”她接着说。
“那么你呢?”他拍了拍旁边的沙发。
“我见你这么久没出来就进来了。没想到我那么辛苦找你,你却在抽烟。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很早的时候了。”他再吮吸了一口,“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那味儿很臭。”
“你和她一样啊,都是不喜欢我抽烟。”
“看来你还是忘不了她。”她特意把“忘”字放重。
“你告诉我,是她重要还是我?”她有些不耐烦。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用心享受着这包染尘香烟的味道,但她受不了这沉默,索性一把搂住了他。
“你不是说不喜欢这味吗?”
“我突然喜欢了。”她扔掉了他手上的香烟,然后把嘴靠近他。
她把他推倒在沙发上,一边热吻一边解掉了他白衬衫上的钮扣,不管尘埃飞扬。
“你想干什么?”他捂开了她。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她扯掉了他的衬衫,然后用手轻抚他的胸口,极其温柔地诱惑着他。
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这儿没有镜子;他看不清她的脸,夜的黑剥夺去了他的眼睛,然而忽然从窗外闪过的一丝光忽然让他看清,从来都没有看得那么清晰,眼前的她不是米苛。她不再讨厌那些事,不再讨厌他抽烟,虽然她身上散发的依然是熟悉的Jasmine香味,依然是长发,依然是长裙子,但她只是夏东妮,没有人能替代一个人,也没有爱情能替代那份爱。就算再怎么相似,也不可能是从前一直的怀念。
他一把推开了她,然后捂了捂嘴角,“对不起!”
她错鄂地盯着他,几乎傻了。
他顺手牵起了衬衫,急忙地往外跑去,直至听到了清晰的啜泣声,他才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楼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后便推开了室内球场的大门。
夜里的荒废球场很阴森,晃晃的树枝和过长的杂草与风摩擦,发出了“吱吱咯咯”的声音,听不到的蝉鸣或蛙鸣,好像都响在了别处。那儿一盏灯也没有,所以这看不到影子,只能看出一阵单调的深沉黑或深沉灰,似乎再次回到了回忆的走廊。
他在这告白,他在这儿开始,他在这儿接吻,回忆再一次统统投进了胶片,说模糊却清晰地放映在眼前。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蓝宝石项链,虽然没有光,可依然那么璀璨耀眼,只因为他蕴藏了许许多多的爱以及无尽的思念,才能在黑暗中绽放光芒。那是独一无二的,就如同他对她的爱。
他终于懂了,他一直是错的。他误以为这女孩是另一份能替代的爱,可爱情从来就无法替代,每个人心里,最真的爱也就只有那么一次,就算她再怎么像她,他的心里还是虚无的空白,因为心从来就不会对自己撒谎,而他却一直在对心撒谎。
他翻过了墙,在校门口的附近寻找她的身影。
当他找到她时,她站在街角的灯火处,孤身的影子拉得特别长,笑得让人揪心。
“小直,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他俩在灯火下对望,映下一张永远印着悲伤的泛黄照片。
“对不起,有些事我得和你说清楚。”
她牵起他的手说:“不!我不需要你说清楚!我只想要再听你说一句”我爱你!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她的话很急促,甚至有些嘶哑。
“什么都答应吗?那么就答应忘掉我吧。”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装得和她一模一样了,我明明用上了她的香水,我明明留了长发,我明明做了那么那么多,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她哭了出来,吵得很大声。
“东妮,对不起。”他的话很轻,是因为他不敢正视身前满脸泪水的女生,他知道他欠了她。
“凭什么!我为你做了那么多而你却提出分手,凭什么!我不允许分手,不允许!”她喊着,夹带啜泣的声音几乎让人撕心裂肺。
“你愿意牺牲我去成全你的幸福吗?”他的这话霎时间让她愣住。
“我爱你。答应我,要忘掉我。”
她松开了他的手,按住了嘴巴,然后转过了身,走出了这盏灯火,直至消失在了街道上。
她的背影,映透出了灯火照不到的悲伤。
他们从剧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半昏了。
昏黄和浅灰划分了天空,却你一半我一半地交融,在那遥遥远方的太阳啊,带着他跨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东。他祈祷着,什么时候能带上他到梦想的一方?他日想夜愁,今天他终于懂得了,心中太阳一直给他指引着方向。
这次比赛和往常一般的成功,他却懂得了更多,关于舞台感觉的,关于集体荣誉的,关于证明自己这几个月努力的,关于追求梦想的,循序渐进地在他的舞台上的舞台展示出来,那是个全新的自己。
他停住了脚步,带着微笑说:“我想,有些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们。”
“什么事?”他们异口同声。
“这次比赛已经完了,我们也拿了第一,校长给我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他停了下,接着说:“明天我就退学了,我得去巴黎。”
他们惊愕了好一阵,怕是想象着队长离开后队里会变成怎样。
“可是……我们没有你的话……”
“像个男人点……记住我和你们说过的,再用点心练习,没有了我,你们还是能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能不能迟些再走呢?我们送送你。”
“不能呢,我已经买好机票了。不过你们也不用着急,我只是到巴黎见一个朋友顺带旅游一下,迟些天会回来的。”
“那么为什么要退学呢?请假一下不就好了吗?”
“是因为我想要的,我不能待在这浪费时间。”
“我们明白了,明天我们一定到机场送你。”
“好吧。”他想到了些事,接着说:“拜托你们一件事,帮我看好夏东妮,我欠她太多。”
他悬高一直握在手中的项链,对准了半剩的太阳,被暖化的余晖透过蓝宝石焕然出新的绿,他从不知道原来光也能染色,就犹如他一直不知道爱情也会变味。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吴丽幸正忙着东奔西跑替他收拾东西。
“小直,你回来了呢。比赛怎样了?”
“嗯,还算成功。”他放下了背包,松了身子就瘫在了沙发上。
“那就好,东西我替你收拾好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现在我马上去买。”
东西他看也没看,“行了,也不会有什么需要的,我有钱,到时在那边买好了。”
她坐到他身旁,“小直啊,你走后这么大的屋子就剩我一个人了。”
“只是几天嘛。”
“可是……”
“你知道的,这些日子来我有多么不好过,我只不过想散散心。”
“那好,但要早些回来哦。”
“嗯,不过话倒说回来了,他怎么半年多了都不回来?”
她愣了会儿,然后怅然地低下头沉默,许久吭不出话,像是藏着一些难堪的秘密。
他也不想问下去,站起身正想回房时,身后就传来了话。
“小直,等你回来后我告诉你他在哪,他一直等着你。”她的喉咙有些抖,似乎还咽下了一些东西。
他想扼制想像力过于丰富的自己不再想歪,可是这一切又是多么不同寻常,或许就是那该死的尤国忠又抛妻弃糠。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发生的?
他“噼啪”关上了门,什么都不再想,脱掉汗臭的衣服,浸泡在了她为他准备好的泡沫浴里。
他知道吴丽幸都会为他准备好一切,好说生活能比上许多人轻松,她更像一个随时侍侯他的保姆,不收钱仅因为一份意外的名份牵扯,仅仅如此,她的宠爱让他软下心来接受了她,甚至不知何时已把她当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他的生活里已经不能再少一个人了。
当他睁开眼再一次回到废墟时,手脚麻木得刺疼,身子被冻得几乎没有了感觉却一直在抖,他不自觉地抽搐几下,打了好几个连续的喷嚏,才意识到自己躺在由温水变冷水的浴缸整整一晚。他摸了额头,感觉不怎么热,然后他又捂走刚才打出鼻涕,看了看发泡的手,鼻涕里夹带许多鲜红的血块。他不惊讶,怪在最近学校舞队因为演出的压力常跑去吃火锅,不辣的倒不吃,不流鼻血的话就不正常了。他舔了舔,打着抖悠闲地说:“不错,还有阵麻辣鸡火锅的味儿。”
他挑了一件单调黑的长绣衬衫,和一本基本的法语口袋书,在这一个临冬的秋季去酝酿他的梦想。
浦东机场里很拥挤,除了Dreamer的战友外还有一大瓢花痴女生来送行,但其中没有夏东妮。或许她自己也清楚,就连对视一秒钟,也会让她痛彻心扉。
他看着不远登机处,想起曾几何时他和米苛在这儿送走过离骚和韩日蓝,忽然一阵浅伤掠过胸口。如今,他得送走自己。
“尤小直,加油!尤……”身后不拘的呼喊声使他顿生一阵尴尬,倒像催促他赶紧离开一般。
他觉得自己必须想出到法国的意义,因为他在这些重复的语句里感觉出了人生就像一个不再重复的句子:感叹句的感叹号就是轰轰烈烈地死去,陈述句的句号就是手一摆脚一蹬地躺下,而疑问句通常来说在上文或者下文都会有个答案,毕竟问号是个拐杖,想躺又不能躺,活憋着是最辛苦的。
他眺望窗外的上海,曾经很陌生的大楼大街如今都变得熟悉,让他掀起一片不舍。或许,当时他们都坐在这时心里也该是这么想的,想到这,他握紧了手中的蓝宝石项链。
“先生,巴黎已经到了。”
他睁开眼向无人的四周巡视,一阵歉意后急忙地离开。
急促着脚步的他在机场门口不小心碰上了一个男人,道歉后开始觉得这男人长得不生,只是这从不修理胡须的男人好像未曾出现在他的故事里头。
“小直?”
他一下迟凝,“日蓝?”
他俩同时笑了起来,一个人笑另一个人有着杂草团般的胡子,另一个人笑一个人仅仅在下巴只有一小截胡须。
“你干吗留那么长的胡子?怪我认不出你来了。”
“你还不是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觉得留胡子的男人猥琐,还很痛爱你那宁愿命根短都不能让它短的头发……现在呢,是十足的短发了。”
“时间久了,人就会变了。”
“对啊,我们都变了。”
“要不坐下喝杯聊聊?”
“不了,我差十多分钟就得过检了。”
“那在机场里的咖啡馆吧,那就不赶了。”
“好吧。”他挪起行李,跟在尤小直后面,像足了半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