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很大,里面的景象更是千变万化,我和骜奔在洞中穿行了半个时辰,也没能到达最后。
“今天夜里,我们就先在这儿歇歇吧。”
骜奔把我引进一个石洞里,我定睛看时,却见里面桌椅床凳一应俱全,只是缺少被褥。
“要不,你在这儿等等,我出去打只野兽,剥了它的皮,用来铺床。”
“不必了。”我伸手拉住他:“咱们能在此处暂居,已是莫大的福祉,怎能奢求太多,再说新鲜的兽皮一股子血腥味,也不能立即就用啊。”
“好,听你的,你说怎么弄,那就怎么弄。”
“我看,咱们不如找找看,有没有干草之类的,铺在床上倒也软和。”
“确实是个好办法。”
我和骜奔立即开始忙碌起来,没一会和,还真找着一堆干草,骜奔把干草均匀地铺在石床上,而我脱下披风,盖在上面。
两人并肩而卧,骜奔目光平静地看着天花板:“知道吗,这么些日子以来,唯有今日,我内心最为平和。”
“你心中安宁,是因为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对。”骜奔点头,握紧我的手:“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跟你在一起,更令人快活和温暖。”
“我也是一样。”
“睡吧。”
大约是身侧有人陪伴,很快我就沉入香甜的梦境中……
这是哪里?
我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假山、凉亭、碧树、修竹,一切美好得不似人间。
沿着石桥往前走去,依稀看见前面的凉亭中,似是坐了一个人。
母亲?
我惊喜至极,提起裙福跑过去,就像小时候那样,在她跟前跪了下来,半蹲着身子,仰头看着她:“娘,是你吗?是你来看琼儿了?琼儿很乖……”
“啊!”我忽然大叫一声,坐起身来,额上汗珠涔涔。
“怎么了?”骜奔也跟着坐起,满脸紧张地看着我:“朵儿,朵儿你怎么了?”
我一把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刚刚,刚刚我看到娘了。”
“你娘?”骜奔奇怪地上下打量我:“看到你娘,有什么好奇怪吗?”
“可是,我娘没有脸,她没有脸……”
“好了。”骜奔抱住我,柔声抚慰:“你不要紧张,那只是个梦而已。”
“不是。”我摇头:“上次在那个什么乌月国公主那里,当我亲手用刀,剖开自己胸膛的刹那,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没有做完……”
“朵儿。”骜奔双手把住我的肩膀,深深看进我眼里:“你冷静一下,啊,千万不要慌张,是不是你想家了?”
家?
我微微一愣。
“你要是想家,我可以陪你回去,你不必如此惊惶失措,知道吗,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你伤心难过。”
“我也不知道。”我摇头:“不知道自己是在想家,还是其他人交代了什么事,我还没有做完。”
“那,是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做。”
“我也不清楚。”
“那咱们就回龙华城去。”
“去龙华城?”我的眼里闪过几丝迟疑,眸中浮起憎恶之色。
是的。
我憎恶龙华城,憎恶大德,甚至憎恶与之有关的一切。
天下间的女人,都会向往那极度的荣华与富贵,觉得伴在帝王身边,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而我却如此厌恶,天下人将我和那个男人联系在一起。
“朵儿。”骜奔拉拉我的衣袖:“你在想什么?”
“我不想回龙华城。”我无比果决地道。
“那我们就不回去。”
我没有回答,低头默默思索:“倘若真要回去,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骜奔颇觉诧异。
“龙华城并不大,并且,我对龙华城很熟悉,咱们可以选择晚上进城,不要惊扰任何人,这样就行了。”
“很有道理。”骜奔点头。
“我只是想回去看看——也不知道,家在不在。”
“我陪你。”骜奔十分肯定地道;“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好。”我点头:“那咱们这些日子就呆在山谷里,好好地休养生息,等养足力气再出谷……”
说到这里,我眼里浮出几许忧色。
“又怎么了?”
“天衡大陆实在太荒凉,连我都无法预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会有什么事呢。”骜奔浅浅一笑,握紧我的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我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始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忧虑感。
原本,我只需要照应我自己,还有骜奔,倘若我们只呆在这里,那绝计不会受到外界的骚扰,而倘若我们离开此处,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呢?是尾随而来的天霆宫,雷龙宫,仙乐岛,抑或是其他。
我和骜奔两个之间的感情,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偏偏风强雨暴,只朝夕之间,便可以覆灭我们原本拥有的一切……
“你到底怎么了?”骜奔觉得异常奇怪:“你心里有事?”
“是。”
“什么事?”
“你说我们这次离开,会不会遇上和在无名岛上一样的事。”
“呃。”
“你也不能保证是吗?”
“是。”骜奔轻叹口气:“从前我总是觉得,自己很有能耐,足够保护你,可是在经过罗宣城和无名岛的事后,我才发现,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而且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盯着你——你身上,是不是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你觉得呢?”
“我说不清楚。”骜奔转开头:“这个世界不是属于我们一个人的,纵然是在黑夷,我也无法完全地掌握所有的情况,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这个道理——有些事情,原本跟你无关,但是纠结辗转,却最终会和你扯上干系。”
“是啊。”我叹息:“从前有好一段时间,我也只是想在大德皇宫中,渡过余生,可谁能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往往在你最想安静的时候,却偏偏无法安静,你不知道突然之间,你会招惹到谁,而你身边的人,会给你带来什么,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莫明其妙。”
“这就像一局棋,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关连,但事实上,从布局开始,就冥冥之中决定了它的结尾,没有人可以更改。”
“确实。”我轻轻一叹:“聪明的人,及早看清事情的结果,都不会去触碰它。”
“譬如咱们此时一个微小的决定,也有可能,会改变诸国的政局,甚至是,很多人的命运。”
“骜奔。”我抬起手来,轻轻抓住他的胳膊:“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太过复杂,其实我们,只想要最简单的。”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骜奔说完,眉心忽然突地一跳。
“怎么了?”
“刚刚,我也生出几许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那是好,是坏?”
“说不上来。”骜奔略略沉吟:“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玄妙。”
“玄妙?”
“是的。”
“不说这些了。”我打断他的话头,其实那一刻,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阻止骜奔,总之,我是不想听到他接下去说的,任何一句话。
骜奔也立即打住话头。
三天之后,我们都恢复了精神,于是再次走出树林,在一个三岔路口,我停了下来,看向骜奔:“你能分辨路径吗?”
“不能,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到山下寻一处有人的小镇,打听清楚明白。”
“好。”我点点头,和骜奔一起继续朝前走,翻过两座小山后,看见下方有一座小村子,村中几座石屋,顶上烟囱冒着烟。
“有人家了。”
我们下了山坡,走到一座屋子前,骜奔上前敲门,没一会儿,一个男人披着件破烂的衣衫走出门来,斜着眼瞅瞅我们:“你俩干啥的这是?”
“对不起大哥,打扰您了,我们是外地来的,想问个道,请问这是什么州什么府什么县?”
“州?府?县?”孰料对方半点不买帐,不耐烦地挥挥手:“走,都走,这地儿不欢迎你们,什么州什么府什么县,全都不知道。”
“你——”骜奔有些上火,正想同他吵闹,我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一旁。
“你这怎么回事?”骜奔有些莫明其妙地看我一眼:“不是打听道吗?”
“一看那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民夫,你跟他打听,能打听出什么来,还不如找个有门面的人家,说不定还有收获。”
“你这话,倒也颇有道理。”骜奔点头,我们俩人结伴,在村子里兜了一圈,寻着一户院墙砌得很高的人家,骜奔往门口一站,抬头看了看:“你瞧瞧这户人家,完全没有半点寒酸气,咱们进去看看。”
骜奔说完,上前扣门,没一会儿,门开了,里面走出个家丁,满眼疑惑地打量我们俩许久:“我说你俩是干啥的?”
“对不起大哥,我们是外乡来的,走得有些口渴了,想讨点水喝。”
“进来吧。”家丁侧身退到一旁,我和骜奔进了屋子,我仔细打量,但见这院落收拾得齐齐整整,靠边上一排大花盆子,种的全是青松,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扎着马步,正慢慢地打着太极,看模样便是这家主事之人。
家丁并不敢造次,慢慢地走到男人边儿上,先鞠了个躬,然后才道:“老爷,有两个外路客,想讨碗水喝。”
男人双眼微阖,并不理睬,家丁转头看我们一眼,仍然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在哪儿呢?”过了许久,方听男人不疾不徐地道。
“在那儿。”
男人慢慢地收势,然后转过头,看向我们。
“小栓子,立即地,厅中奉茶。”
小栓子愣了一瞬,方才赶忙答道:“是。”
然后又转头朝着我和骜奔:“两位,里边儿请。”
我和骜奔肩并着肩,进了花厅,分主客坐下,小栓子立即用漆盘,托了两杯茶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男人端起茶杯,示意我们俩喝茶,然后道:“奴才们没眼力,不识得贵人,请两位见谅了。”
“尊驾说笑话了,我夫妻二人,不过是寻常俗辈,只因世道混乱,潦倒至此,怎还称得上是贵人?”
“这贵贱,在百个人的眼里,便有百般的不同——有的人认钱,有钱便是贵,有的人认权,官大便是贵,而有的人,认的却是其他。”
“阁下的话倒是别有深意,却不知在阁下眼里,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得上是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