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了手续回到病房,我站在门前,伸手却推不开那扇虚掩着的门。白色的,白得冷酷,白得可怜。只能看着玻璃隔开的另一侧有一个正在睡梦中的女孩儿。
尤佳的镇静剂还没过,病房是朝阳的,中午的阳光一定很暖,照在她小小的脸上,于是有了薄薄的红晕。那张脸,那么小巧,有小小的下巴,微张的小嘴显示着主人的好睡。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眸被掩盖起来,并没有我猜想中的湿润,那里一片干涸。
眉头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舒缓开来,她的睡脸就像天使一样无辜而甜美。可是一旦醒来必定也是痛不欲生吧。
这样的尤佳,我要如何面对她,告诉她这一切?还是我应该先质问她,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触碰到门锁的一瞬间,我突然就这么犹豫起来,冷静下来之后的种种猜测一瞬间涌上我的脑海,而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足以令我,令尤佳发疯。
“进去吧,她需要你。”易扬像是察觉了我的晃神,清晰而干净的声音就适时地响起来。
他替我推开了那扇门,手轻轻地覆着我的,有冰凉的触感。比体质偏寒的我还要冷的手。
手指修长,有过分干净的白皙,反而衬得我的手还残留着丝丝的暗红血迹,像是不乖的小孩一样邋遢。
“谢谢你。”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完全坦然地正视着易扬。这个年轻而好看的男孩子,我心里曾经的小小少年,此刻的棕色眼睛里是一片平静的湖水。
病房在3楼,窗外有高大的香樟树粗硬的枝干,我的用手拄着头,看着窗外发呆。脑子里先前的混乱此刻被我麻木地冰冻起来,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尤佳。
察觉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声也不再舒长。可是她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静静地躺着不动。白色的室内,此刻两个人的呼吸都听不见般的死寂。
“尤佳。”我咬了咬嘴唇,张开口,声带还是轻轻地有了震动。
她还是不睁开眼睛,只是身体僵硬起来。
“无论是什么,我都陪着你。一直。”我轻轻地摸索她被子下面的手。温热的,可是却沁着冷汗。我微微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加强了那个“一直”。
“呜……”小动物一样的呜咽,慢慢打破了她貌似平静却僵硬的表情。
我起身想替她拿毛巾,可是衣袖却被死死地攥着。
索性我也脱了鞋子,合衣钻进了白色的被子。
手有一下无一下地轻拍着她纤细的背,记忆里,小时候,阿婆总是这么哄爱哭的我入睡的。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暮色茫茫的一片。
尤佳的脸埋在被子下,我的怀里,有温热的呼吸,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医院的暖气很暖,可是却还是不够温暖她小小的身体。
蹑手蹑脚地下床,拿了背包我打算出去买些吃的。
拉开门却差点撞上正要敲门的易扬。
“一天没吃饭,胃痛了又要麻烦医生。”他依旧对我毒言毒语,可是表情却不是那是的顽皮,反而温柔的让我想哭。
“谢……”我张张嘴,还是只能说谢谢你。却被易扬挡住:
“不用谢我,我就是不想给已经很忙碌的医院增加不必要的资源浪费。我下班了,再见。”
“嗯,再见。”还是在医院,还是你的转身,然而这一次,我直接关了门,不再贪婪地望着你给的背影自欺欺人。
关门的声响有些大了,尤佳醒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依旧是黑白分明,只是眼神不似以往的机灵鬼怪,反而空洞的让人窒息。
“我们吃饭好不好?我都饿死了。”我扬扬手里的袋子,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缠着她一起吃饭。
“让我来看看,今天的晚餐是……陈记包子,小米粥。我的最爱哦!”
这一场独角戏我演得兴高采烈,可是她依然是平静地看着我,只是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和尤佳同桌吃过几百次饭,可是这一次,不再有她的好听的笑声,只有我说着不好笑的冷笑话。
“一个糖,在北极走著走著,觉得他好冷,——于是就变成了冰糖。”
“一只黑猫把一只白猫从河裏救起来了,你知道後来那白猫对黑猫说什麽吗?它说:“喵——””
“两颗番茄去逛街,第一颗番茄突然走的很快,第二颗番茄就问:我们要去哪裏阿?第一颗番茄没回答,所以第二颗番茄又问了一次。第一颗又番茄没回答,所以第二颗番茄又再问了一次。第一颗番茄终于慢慢转头说:我们不是番茄吗,我们会讲话吗?”
“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我干干地笑,不敢再看她没有波动的表情。
“嗯,苏依,你一会儿回去帮我拿我的睡衣好不好?医院的衣服我穿着难受。”她的声音有着久未开口的略微沙哑,没什么力气,可是清晰。
“好。那我么快点吃,吃完了,我就打车回去帮你取。”
一顿饭下来她也只是吃了半个包子,一碗小米粥。我一边收拾垃圾,一边说:“我现在就回去一趟,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了。”
“好,不要太想我,等我回来哦!”
“嗯。”她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我看着她又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我轻轻拉开门,眼泪也在同一时间,怔怔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