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扬的工作安排好了以后，一家三口在县城找了一所房临时住了下来，小江临时到幼儿园工作，顺便带着孩子上班。
张帆上班的地方在县城的南头，紧挨着火车站。单位职工宿舍空着好几间，张帆选了一间采光比较好的搬了进去。平日里下班后就住在单身宿舍里，节假日回家帮助父母干些家务。
厂方安排她当车工，这是个技术活，对于当了二十多年兵的张帆来说，绝对是个挑战。
张帆的脾气很倔，她要打算干一件事，干不好决不罢休。她的师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干起活来毛手毛脚的，张帆很不认可这个师傅，但没办法，因为对外讲张帆是转业回家，实际是遣送回来劳动改造，一年期限，以观后效。
李扬想电话联系张帆，在一起聊聊这些年四处奔波的感受。但试了几次都放弃了。有个朋友曾跟李扬说过，现在俩人各干各的工作没有干扰不是更好吗？一个小小的县城就住着这么多人，在大街上走基本上都点头问候，这种关系一旦死灰复燃，你堵谁嘴去呀。小江多了一份担心不说，俩人的生活将不再是平静了。
李扬曾经哭过，并且哭的很伤心。
那是回家后的第二天，李扬跟家里人说到银环家去一趟。当他来到大街上，看到步履蹒跚的张大爷牵着张大娘的手，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大爷大娘我正要到您家看您二老去，这是到哪去呀？”
“听说你回来了，我俩到村里的商店买包火柴。这些天晚上没点灯。”
“您二老回去吧，我给您买去，顺便到您家坐一会儿。”
“总麻烦你。那先谢谢了。”
李扬听张大爷说的话后马上把头转了过来，一阵心酸，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原来在村儿里的时候，扬子长扬子短叫的顺嘴流，现在却判作两人，说起客气话了。
商店货架子上的东西不多，大部分是农村居民的日常用品。李扬买了两包火柴后，立即给住在村西头的张大爷家送了去。十几年没回村儿了，昨天找自己家还费了很大的劲儿呢，更何况找张大爷家了，他按照老宅儿的地方找，发现三间红砖房代替了三件茅草房。“这是张大爷家吗？刚才也没问问。”自己念咕着推开了一扇银灰色的铁门，虽已锈迹斑斑，但也不失坚固耐用。“是张大爷家吗？”
张大爷正在扫院子，听到李扬的喊声，直起了腰掸掸身上的尘土，说：“扬子，这么快就买回来了，不等用。你大娘在屋里，你先进屋吧。”
张大娘听说李扬送火柴来了，赶紧迎了出去：“太谢谢你了，你看着事儿不大，我俩要是买去一来回得一个多小时，快进来。”李扬随大娘走进了明亮的东屋，看到炕上堆着两件衣服，问：“大娘这是给谁做活呀，做的真好。”
“还不是给小帆吗，”大娘拿起来看了看继续说道“你看看，不知道这孩子干的是什么工作，穿衣服可费了，不到一个月就破成这个样子了，我给她缝补一下还能穿。”
“她都什么时间回家呀。”
“每周六的下午都回来，休周日，周日下午再回厂子。”
李扬看到大娘说完双眼已经模糊了，忙说道：“大娘，我们俩今生虽不能结为夫妻，但是最好的朋友，我就是您的儿子，您家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放心，我和张帆伺候您二老一辈子。”
“大娘知道你的苦衷，这就是缘分，谁让小帆没有好命呢。前两天回家，我们催促她不要等你李扬哥了，有合适的小伙子就处着吧。”
“她怎么说？”李扬问。
“哎，孩子大了有准主意了，她说了，非你不嫁，实在不行就单身一辈子。”
没等大娘说完，李扬已经跪在了地上，抱着大娘哭了起来：“是我不好，让张帆受苦了，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大爷大娘。您二老虽不是我的亲爹亲妈，但在我的心里胜似亲爹亲妈，我会照顾您二老一辈子。”
李扬已经泣不成声，大娘哭着拽他好几次也没拽起来。张大爷听到屋里的哭声走了进来，看到李扬跪在地上正在哭泣。“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要轻易流眼泪，站起来。”
李扬哭着站了起来，说：“孩儿无能，让大爷着急了。”
“你们俩的事儿我知道了，不怨你。至于她今后怎么办，就由她吧。大爷问你，我那孙子听说挺逗人的，抓时间我们俩得看看去。”张大爷还是蛮乐观的。
“明天我在家等候您二老，咱们一家在一起唠唠嗑。今天的火柴先给您买两包，不够再买，火柴放的时间长喽会返潮不能用的。……”
李扬知道，自己对不起张帆，不管她是独身还是离了婚回来的，现在孤苦伶仃的住在单身宿舍里，白天干活学技术，到了晚上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按说人一过四十在学工业技术会觉得大脑发木手发笨，很难学到精的程度。为了学好这门技术，张帆放弃了节假日和休息日，还购置了大量的车、钳、洗、刨、钻的专业书籍，晚上下班别人不是看电影就是逛商场，她却把自己关在屋里，在灯下认真钻研书中的精髓，第二天敢于实践。就这样，没黑没白的滚了不到一年，她参加了机械厂组织的技工大赛，过关斩将，最后勇夺了第二名的好成绩。这也就意味着张帆的车工技术已经达到了二级水平，离最高级别的一级还差一个台阶。她这个技术在全厂也是寥寥无几的，因此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的好评，在年终评比中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和技术能手。戴上了大红花，县领导还亲自接见了张帆，鼓励她好好工作，在解除劳动改造后，对她的工作问题县里会考虑的。
几个儿时小伙伴除银环和二楞外，其他几个又都集中在了县城，谁家有点什么事马上就都知道了。张帆被评上先进、领导亲自接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他们的耳朵。他们为有这样一个老大姐感到骄傲。
但也有不高兴的事，石柱因为在退伍军人工作安置上出了问题，被县里免去了主任职务，做一般工作，这些天很沮丧。张帆知道后，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来到石柱家，敲了半天门金环才打开：“干什么呢，敲了这么长时间才开门。”
石柱两口子从小就把张帆视为亲大姐，张帆不管怎么说他俩都恭恭敬敬的听着。张帆在这个时候来到他们家，很明显是冲着石柱来的。
“孩子呢？”张帆进门没发现孩子。
金环说:“一早就出去了，找街坊孩子玩去了。这孩子也跟大人一样不让人省心。”
石柱揉着眼从里屋出来，“张姐来了，喝水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才起来。”张帆很不客气地说了石柱一句。
石柱一句话没说就坐在了张帆对面，点着一棵烟抽了起来。
“我听说最近工作受到一点挫折。”张帆直切主题。
“何止是挫折，”石柱把情况跟张帆说了一遍后，感到自己也存在着问题“在这方面确实没有把握住自己，总认为给人家安排个好工作，吃顿饭不算什么，谁想到有人在这里捣鬼。”
“还说人家捣鬼呢，”张帆严肃地说“我在部队二十多年，对地方上的事儿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始终认为，地方上的人际关系要比部队复杂得多，这样必然使很简单的事情办起来就复杂了。你还记得第一次到你的办公室找你安排工作时我说的那句话吗？平静的海水下面就是惊涛，处理问题要慎重，要有如履薄冰的思想。我还跟你说，你这个安置办主任的差事儿看起来挺风光，有若干人围着你，求着你，今天有人请明天有人叫。它是个既烫手又眼馋的工作，干好喽是个肥差，干不好连一个小工人都不如。”石柱低着头，一个劲的抽烟。
金环给张帆倒了一杯水，说：“在你没来之前，他跟我说了，实在不行就换换工作，在一个新的环境里，再施展一下。”
石柱瞪了金环一眼没说话，金环很生气，说：“你有能耐跟张姐把心里的话说喽，看张姐怎么说，就跟我本事大。”说完一甩袖子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门外传来了孩子的脚步声，屋门“嘭”的一下子被推开了，由于张帆来过几次，孩子认识这位张姨，刚一进门就喊上了：“张姨，您怎这么长时间没到我家来了，我都想死您了。”说着话就跑到了张帆的跟前。
“你们瞅这孩子多会说话，今年快五岁了吧，叫什么名字？”张帆问。
金环说：“他爸给起的名字，叫小石头，还没有大名呢。都快六岁了，还这么不懂事，到屋里玩去吧。”
石柱说：“张姐，你就给起个大名吧。”
张帆考虑了一下，说：“这孩子长大以后要是当兵的话，肯定有出息，我想想，不行这孩子就叫军辉，怎么样。”
“军辉，这名字好，意义有两层，一是向军辉那样闪闪发光。二是前途平坦光明。”石柱高兴地说。
金环朝儿子摆摆手，说：“小石头快过来，你有大名字了。”
小石头蹦着跳着过来了：“我叫什么名字？”
金环摸着孩子的脑袋，说：“你叫石军辉，是张姨给起的。张姨说了，你长大了一定要当兵去，肯定是个好兵，不会给军徽丢脸的。今天就在这吃饭吧，我把李扬和小宝他们都叫来，今天又是周六不上班。”金环说。
石柱赶紧附和着说：“金环说得对，今天都有时间，咱们好好聊聊。”
张帆很为难：“那样的话家又回不了了，上周就没回家，爸妈盼着这个周日我回家呢。”
“下周再回去，怕大爷大娘不放心给家里去个电话说明一下。”
几个电话打过去，一听张姐在石柱家，他们纷纷表示马上就到。李扬犯了思量，嘴上说马上到，心里想怎么跟小江说呀。“刚才谁的电话，说马上去干什么去呀。”小江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问
“石柱打来的电话，晚上约我凑个饭局。”
“都有谁呀？”
“还不是那么几个同学闲的没事儿打我这个土豪分田地嘛。”
“回到县城见张帆方便了。”说完她看了看李扬的反应。
“今天跟我去吧，省得你在家疑神疑鬼的不放心。”
“跟你闹着玩儿呢，你还当真了。见着他们代我问好。”
“今天你非得跟我去一趟，连见见张帆，抱着孩子马上走。”
张帆与金环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厨房，她俩在厨房窃窃私语着，石柱准备下酒的菜，很快酒菜齐了，热了一壶二锅头，就等他们几个进门了。
小宝住在县城的东北角，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一个很大的院子。自从转业以后小宝也勤快了，跟人家学的也种了好多青菜，自家吃不了，就送给别人，由于李扬刚来，张帆住单身宿舍。所以，受益最多的还是金环家。
第一个到的是小宝两口子，一进门就听见了英子的高嗓门：“是张姐来了吗？”
张帆撂下手里的活，从厨房出来，正和英子打对头：“我一听就是你，还那么高的嗓门，没变。”
张帆拉着英子的手让到屋里：“最近忙吗？”
英子说：“档案馆的活老是那样儿。不太忙。”
现在的小宝也练会抽烟了，和石柱比着一棵接着一棵，抽的满屋子都是烟雾，这要是平常，他俩早就到外面抽去了。张帆不管这些，走到他俩跟前，刷刷两下，把俩人夹着的烟卷夺了过来：“你们俩还有点儿事儿吗，抽的满屋子都是烟味，自己痛快了人家怎么受呀。干活去。”石柱和小宝像是挨了大人骂了的孩子，蔫不出溜地到伙房干活去了。
“就得大姐说你们，不说就快疯了。”金环在他俩的身后狠狠地说了一句。
李扬按规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小时，是因为孩子刚醒。一家三口推门而进，金环马上接过孩子，石柱把李哥李嫂让到里屋，张帆从外面拢了拢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进来，“你们来了。”
李扬站起来说：“小江，这就是张帆姐，我们小时候都在一起，关系都很好。”
小江很有礼貌地说：“张姐你好，我听说过你，”
李扬说：“你听说过张姐？听谁说的。”
小江说：“我不但听说过，还知道有关你的好多故事呢。”
张帆若无其事地说：“是吗。你这么了解我，那就不要见外了。”
石柱一看时间不早了，人也齐了，饭菜也上来了，对大家说：“咱们入席喝酒，聚一次不容易，今天都得喝点，我带头。”说完一杯酒就喝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