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双颜终于找到昨晚迷路时小歇的假山,她蹲下身,将假山后的一些紫茎白花的植株连根拔起,用手指弹落根部的泥土,将植株放入袖口内袋之中。
高兴地拍拍手上的沙土,起身离开。
这紫茎白花的植株叫做凉芷草,“凉芷混以夜露捣碎,取汁抹于患处,可镇痛去炎症。”水双颜一边晃悠着回洗衣房,一边背起从小水老爹交予她的医书内文。她昨晚在此地小歇时就看见了这罕见的凉芷草,凉芷草喜在阴凉之地生长,这假山后常年未见阳光,旁边又是一个荷塘,凉芷草生在这里也是平常之事。
只是凉芷草本身含毒可致人血凉而亡,世人不知夜露可解凉芷之毒,对凉芷敬而远之,忽略其医疗功效。
据水老爹说,水家原是医疗世家,怎知水老爹父亲早逝,他从小未得培养,不只未习医术,连字也不认得,只以田地为生。倒是这先人的行医小册与所著医书保留完好,水双颜自小不得随意外出,只有终日在家中读些医书小册解闷,又似有行医天赋,几大箱的书册医术已了然于胸,运用自如。
所以这水双颜平日虽痴痴颠颠,毫无风范,但身上却藏有神医之术,不可小觑。
”你是何人?”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水双颜身后响起,她回过头,是一个穿着深紫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英俊但稍显稚气,头上戴着岛府少主的玉崇冠。
水双颜回过身,欠欠身子施了礼:“二少主安康。”
冷霜岛二少主冷沧洐方才在水双颜身后望,觉得这小侍女身形婀娜,行姿淘气可爱,用粉色缎带轻束于脑后的一头青丝,黑亮魅人。于是生了几分兴趣叫住她,岂料回过身竟是这般丑陋样貌,不由心生晦气,无事生端,斥道:“大胆奴婢,在这主子宽院门前徘徊作甚?”
水双颜被他这么一斥倒也惊奇,抬头一望,身旁的一处院门匾额上题着:追云院。果然是少岛主宽院。
但她若回洗衣房,这儿则是必经之路,她只是经过,怎么算是徘徊?水双颜知道二少主定是不满她样貌才心有怒气,不好直接顶撞辩解,只有赔笑道:“二少主恕罪,奴婢只是回房路上经过此地,觉得有些疲累,停下步子才一会,并无歹意,奴婢现在马上离开,望二少主莫要怪罪。”
冷沧洐也不想再面对她那张难看的面容,挥挥手:“滚滚滚,破坏我一厢好心情。”
水双颜乐了,这才好呢,这天快黑了,再说云娘还等着我回去给她制药呢,谁要与你这没见识的小色鬼计较。
她又欠欠身,转身想走,谁知撞上了一堵雪白的墙,险些跌倒,又被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搀了起来。
“哎呦,妈呀,痛死我了。”她一边揉着撞疼的头,一边抬头望……
“少…少岛主。”她咧咧嘴笑了,嘿,怎么每次见到这美人似的少岛主都会撞到头呢?我说呢,这墙撞着虽疼但怎么觉得有点软,原来是这美人少岛主的胸膛啊。
冷湮洐看着这个入府几日就撞了他两次的小侍女,嘴角扬起笑意:“怎么,你急着去哪?”
“回房啊。”水双颜瞪了一下眼睛,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虽然瞪得再努力还是小小的眯缝眼。不知为何,和上次一样,见着这少岛主就不由自主放宽了心,不必顾及什么规矩戒律。
“大哥,打发她走吧。”冷沧洐实在不想见到她。
水双颜听见这话,拼命点头:“是啊是啊,大哥…不是,少岛主,打发我走吧。”
冷湮洐对着不耐烦的冷沧洐道:“你先去找况侍卫,我等等再去找你。”
冷沧洐点点头跑进去找况海阔去了。
冷湮洐饶有意味地望了望眼前这个样貌不佳的小侍女,问道:“你袖中装着什么?”看她袖子上沾着土,袖袋处又有些鼓起,定是在里面藏了些什么。
水双颜听闻问话,惊讶地抬头回望他。
冷湮洐对上她那明明不美的眸子,却心底微微一颤,竟觉那眼眸深处别有一番空灵清丽,自己也不禁怀疑是不是真如雨霰那丫头所说,看上了这小小的洗衣妇。
水双颜将手伸入袖袋,取出了袋中的凉芷草,在冷湮洐眼前晃了两下:“这个啦,要么?要么?”还翻了翻白眼,好像在怪他多事。
冷湮洐闪了闪脸,躲开她甩来的泥沙,说:“你取这个何用?你不知它有致命的凉毒?”
“当然知道啊,不过我有办法解了毒,再用来下药。少岛主问完话没有啊?问完我可走了啊?”水双颜把凉芷草装回袋中,作势要走。
冷湮洐喝道:“站住!”
水双颜居然还是毫无惧色,应道:“还有什么差遣?我还要赶回房里。”
“你如何知道这毒可解?”
“我不只知道这毒可解,还知道怎么去除府里用以洗衣的净皂的淡腥味,只是没人信我罢了。”水双颜想起午时遇见寒露三人的情境,从不随意抱怨的她,不知为何毫无顾忌地在冷湮洐面前放肆了。
冷湮洐有些吃惊:“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从来没说过这么真的真话。”水双颜脸有愠色,居然连他也不信她。
冷湮洐看她有些生气了,口气也软了些:“倒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事之前也有许多人试过,没有人真的成了。”
“那些正儿八经的医士怎么懂得我这旁门左道。那淡腥味不过是壳粉遗留下的微毒罢了,解了不就是了。”
“你要是有心,我倒可允你一试。你需要些什么?进院里说吧。”说着先进了院。
水双颜心有不满,这主子们怎么都这么任性啊,没见着我赶时间么?虽说这少岛主还算温和,但毕竟还是主子,不可就这么走了,公然违逆他。若是他一气之下,保不准就寻个借口,摘了她小脑袋瓜子。
于是她只好无奈地瞧瞧就要暗下的天色,快步跟进了院,希望在天黑前可以离开。
“就是这些了。”水双颜搁下笔,将写好的方子署上名字交给替她磨墨的冷湮洐。
冷湮洐接过一看,方上的几种材料倒是常见,只是从未见人这样混着用过,这丑丫头不会是随意写张方子打发他去的吧。又看那署上的名字,才知这小侍女唤作水双颜,不过一般只有医士为了对所开方子表示负责才会在最后署上名字,这小侍女竟也有这等习惯,莫非真是个小小的女医士?
水双颜看着他有些怀疑的神情,心中又有些火了,说道:“你方子是你问我要的,不是我求着你收的,爱信不信。”说完用力地推开门走了。
冷湮洐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当即呆了,自然也忘记该教训她的傲慢无礼。
水双颜走到院门处,天就黑了,她赶紧跨过了门槛,谁知又撞上了一个人,她亦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微微欠身说了声抱歉,急忙忙离开了。
是她,不是洗衣房的人么?怎么又在这追云院遇见了她?莫非是冷湮洐的人?烈流火望着她走远的身影,在心里思量一下,进了院。
“烈岛主倒是准时。”冷湮洐背对着烈流火站在屋内。
水双颜刚刚离开屋子时没有关上门,所以烈流火在门口刚刚站定,冷湮洐就知道了,于是开口打了声招呼。
烈流火微微一笑,背着手进了屋里:“少岛主见笑了,我就是性子有些急,想早些跟少岛主定了今日殿上商讨的事宜。”
冷湮洐转过身,微微一鞠,请烈流火坐下。
烈流火环顾四周,这屋内除却他们,不见任何人踪影,说道:“少岛主这院里倒是清静。”好歹也是个少岛主宽院,怎么连个随侍的小厮侍女也不见。
冷湮洐笑了一下答道:“我原就不喜欢人来人往,今日又是跟烈岛主又是私下会面,人还是少些好了。”
烈流火点点头,先说起了今日殿上之事:“今日在殿上,贵岛岛主反对之事,您是如何想呢?”
“我父亲毕竟已经有些年岁,不想打破传统也是可以理解。您问我的意见,我自是觉得烈岛主的提议可行,只是现时我并无权力可以与您订约。”冷湮洐答道。
今日在殿上,烈流火向冷水渊提了两岛通行之事,冷水渊断然拒绝,认为此举坏了传统,恐先人怪罪。烈流火当场未有发作,只是在下殿之时,差了身边亲信告诉冷湮洐,今日天黑之时将到他宽院议事。
此刻,烈流火望了望冷湮洐,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待少岛主取了权,我再来商议。”
冷湮洐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烈流火碰了个软钉子,无趣地起身告辞了。
冷湮洐望着这个与他妹妹同岁的年轻岛主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了些谱。
他还不知道况侍卫院里,那情窦初开的二少主正沉浸在温柔乡里不知归途。
“时姑娘,你的脚今日已经消肿,再过几日就可以回洗衣房了。若是你实在想走,况某也可现在送你回去,每日再送药过去洗衣房即可。”况海阔帮时清换了药,见她满面愁容,以为她惦记着回去。
时清赶紧摆手:“不不不,况侍卫误会了,时清在这儿感觉很好,多亏况侍卫的悉心照料。只是这屋里实在闷得慌,可否请况侍卫扶我到院子走动走动?”
况海阔拍拍胸脯:“这有何难,看把你愁得。”说着扶起行动不便的时清到了院子。
“在屋里呆了一日,竟不知这么晚了。”时清轻轻示意况海阔放开了搀扶她的手,在况侍卫的小院子自己慢慢走动起来。
冷沧洐一进门就见着了院中的时清,不知是不是刚刚那女子实在太丑,此刻见到娇媚标致的时清竟有些怦然心动。又见她脚上带着伤,心有不舍,赶紧趋前扶住,时清被他忽然跳出一惊,本能地推开他的搀扶,这样一惊一推,脚上原本有伤的时清一时未站稳,又跌倒在地。
时清有些恼怒,定神刚要责骂,却发现这人头上的玉崇冠,才知原是二少主,刚刚浮起的怒火被硬压下心头,轻声请罪:“奴婢鲁莽,二少主恕罪。”
冷沧洐望着夜色下跌倒在地的时清本就觉得楚楚可怜,被她这么一请罪,心里竟有疼惜之意,赶紧扶起她:“无妨,倒是我不好,害你跌了。”
时清摇摇头:“奴婢没事,只要没有惊扰到二少主就大幸了。”说完浅浅一笑,更是看得冷沧洐心如小鹿乱撞。
况海阔望着二人,不知他们为何在院中央别别扭扭又相对无言,刚想上前给冷沧洐问安,却被院门口的雨霰招招手制止了,雨霰随即示意他出来。
况海阔点点头,悄然出院。
“你在那儿做什么?没见着那二少主看上时姑娘了?”雨霰说。她刚刚又被差去给云娘送东西了,没成想一回来倒见着了那一心想接近少岛主的时清和二少主眉来眼去。
况海阔听到这话一脸吃惊:“什么?什么时候看上的?不是刚刚才遇着的吗?”
“那是时姑娘有法子,刚一碰面就把二少主的心思给搅乱了。”雨霰不禁叹这时清虽然有些自不量力,但人也算有些运气。
这深府里,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活得好,有时真的只是一种运气罢了。才能样貌,少了,没有出头之日,多了,又怕时日无多。
正在雨霰感叹着岛府的生存之道时,冷湮洐走了过来,见他们二人站在院门口,问道:“沧洐呢?”
“二少主在里面。”况海阔答道。
“那你们二人在这里做什么?不去候着?”冷湮洐问。这二人跟在自己身边已久,虽说不是谄媚奉承之人,但应有的规矩还是懂的。
雨霰面露讽意,笑着说道:“二少主掉进了那小侍女的温柔乡里了。”
冷湮洐听闻此言也未有什么反应,淡淡说道:“是这样啊,那由他去吧。雨霰,明日你照着这方子到医士房取这些东西,再送到洗衣房一个唤作水双颜的侍女去,让她有什么需要就来告诉我一声。”
雨霰接过一看,方上的东西倒不难找,但还是嘟囔了一句:“我倒好,成了这宽院里的大忙人了,天天给人跑腿。”
冷湮洐望她一眼,雨霰赶紧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