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在我脚下飘过,鹰隼在下方极远处翱翔,就连阳光仿佛也是从下面照射上来的。
日与月同时出现在天际两端,光与影潮水般没过巨大的巉岩,山下的世界告别了白日的喧嚣与浮躁,沉入深深的黑暗,缓缓睡去。
而万仞之上的云端之城底比斯,才刚刚步入黄昏。
云岚缓缓浮现,汩汩流动于四周山崖之上,将无处不在的奇木异石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周围的景物如梦境一般。
城中央的神殿传来悠扬的钟声,我转头望去,底比斯城已是万家灯火。那些巍峨的庙堂灯烛通明,仿佛镶嵌了一圈彩色宝石,云霞明灭,光芒毕现,其景象蔚为壮观。
璀璨的灯光映着茫茫云海,若是从山脚下极目仰望,想必会将这些灯光当作夜幕上的浩瀚星河。
此刻,在我头顶上方的苍穹隐约显现的群星,是否会是神之国度的灯火呢?
……
“小若羽,你个死东西,在外面发啥呆!还不快些进来,赏你几颗花生米吃。”艾米罗醉醺醺的声音从下层传来,那刺耳的动静,就好像用粪叉用力敲打一口破铜锣。
我心里却不禁浮起几分喜意。好久没听他这么叫唤过了,乍听来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仿佛又回到圣光小队四处冒险的日日夜夜,那个口无遮拦、莽撞冲动的首席战士又回来了!
“知道啦,我就过去,给我多留几颗花生米!”我喜滋滋的从楼顶观景台的汉白玉栏杆上跳起身,下意识的拍了拍屁股,其实这儿整洁的如同明镜,一丝灰尘都没有。
沿着一道螺旋状的红木楼梯跑下楼,穿过书房和盥洗室,我来到宽敞的客厅中。只见老贼翘着二郎腿斜倚在壁炉旁的雕花摇椅上,艾米罗则象一头狗熊般蹲在铺于地板上的厚毛皮上面。这俩家伙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朝嘴巴里扔花生米,瞧他们那副德性,就像刚从庄园里收完租子的地主老财。
他们的表情似乎很惬意,但他们的谈话内容,怎么听都让人胆战心惊。
“院长那边有消息了没?”老贼打了个哈欠,他口中的院长指的自然是西芒大师。使节团到达底比斯后便分开了。多瑙高等魔法学院名义上隶属魔法公会,西芒大师和另外三名魔法师一定程度上算是魔法公会的内部人士,有专门的接待处。我跟艾米罗、老贼则入住了这座豪华的天鹅城堡。
“这才刚过去一天,能有啥动静?”艾米罗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西芒院长名头既响,人缘又佳。估计现在正忙着迎来送往,哪顾得上咱们。”
“话不能这么说,他人脉那么广,如果能把关节打通,也就省了我老人家拎着脑袋去犯险了。”老贼眯起眼睛,抿了一口小酒。
“他终归算魔法公会的半个人,旁的还好说,这件事情真难为他了,”艾米罗摇了摇头,“我看咱们不能总指望别人,得自个拿定主意。”
“你小子说的轻巧,这里可是底比斯城!就凭咱俩这两块料,顶多再添上若羽小鬼头,就算拚了我的老命、若羽的小命和你的贱命不要,能翻腾起多大的风浪?”老贼还是头一次说出这么丧气的话,看样子这次真没戏了。
“咱俩怎么了,怎么就不行了,怎么就翻腾不起风浪了?”艾米罗不乐意了,把酒杯往地板上重重一搁,“我说贼老,你这精神状态可不成,你想想,魔胎厉害不?不一样被咱俩干掉了嘛。昨天过来的时候我留神了,街头巡逻的那些治安卫队,比我的巡捕营高明不了哪儿去。大部分都是些C阶货色,就算有几个B阶,保不齐也是从练习场上混出来的,你还别不信,我一人能摆平他们十个!”
“你咋知道人家不是魔武双修哩?那帮家伙里面除了拿武器的,不还有好几个戴绿帽子的嘛?最保守估计也是中位魔法师,你咋去摆平?”老贼反唇相讥,“就算你把他们全干趴下又有啥用?我不是跟你说过,根据盗贼公会的情报,这城里有不下七十名大魔法师,其中还包括三名究级的老怪物,高位魔法师更是有五百多口子,至于强力魔法器械和上品卷轴,多的能把你吓哭了,况且这城本身的防御系统堪称天下第一……就算你我已晋身天境,也不敢说能把这些都摆平,何况山上面的法王谷里,常年有几位魔导法王闭关修行……”
“吁,打住打住,贼老你省省吧,咱们又不是来攻城的。真要是开打,即便把帝国四大军团全调来,人家的传送阵一关,再多军队也只有在山底下干瞪眼的份儿。”艾米罗像是跟花生米有仇,在嘴里狠狠的咀嚼着,“咱们只需溜进卜拉图的墓室,掀开棺材看个明白,就能回去交差了。”
“哪有那么容易!”老贼连天价的叫起苦来,“那可是法陵禁地,又不是你们家厕所。来之前我老人家就知道这事扎手,可实在想不到这座城如此邪门。昨天从传送阵一上来,四下里打眼一瞅,我老人家就知道没戏了。”
“贼老,你又谦虚了不是,这天底下有啥事情能难住你呀,”看到情况不妙,艾米罗赶忙改变了策略,眉花眼笑的对老贼进行毫无道德底线的吹捧,“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只是不想说,对吧?来,我敬您老一杯!”
“少给我来这套,酒都让你小子给喝光了,你拿花生米敬我咋地?”老贼没好气的踢飞脚边一个空酒瓶,“我老人家当然有办法,刚才不是有个礼宾部的大执事来拜访咱们么,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你躲在门后头,直接一板凳把他敲晕,然后拿他当人质,胁迫魔法公会把咱们送到法陵里去。这主意不坏吧?”
艾米罗听得直翻白眼,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没兴趣跟他俩瞎搀和,打开墙根里包有黄铜边、镶着银饰的花梨木酒柜,掏出一罐鲜牛奶,咕嘟咕嘟的朝肚子里灌。
“喂,你这小家伙没断奶吗?在外面逛荡都一下午了,瞧出啥门道没有?”艾米罗终归不敢得罪老贼,矛头一转,冲着我嚷嚷开了。
“门道太多了,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我把牛奶罐放在柜子上,用袖口擦了擦嘴。
艾米罗精神一振,翻身坐起,“说来听听,你都有些啥发现?”
“呶,就在咱们住的地儿往左边的山上,也就有个几百米的高度吧,”我伸手朝头顶虚虚一指。
“那上面怎么了?”老贼颇有兴致的凑了过来。
“上面有一大片乱石坡,看样子像多年前自然塌陷的,就在斜坡最顶上,你们猜怎么着?”我故意卖个关子。
“快说,你到底看见啥了?”艾米罗眼珠子瞪得象牛蛙。
“那儿居然有两棵香粉果条树!果条又黄又酥,都熟透了,树上挂的满满,树下也落了一层,我站在阳台上都能闻见飘过来的香气,啧啧,那味道……”
艾米罗大怒,正待冲我吹胡子瞪眼,忽然表情一窒,“喔,这事好像不太对?”他怔了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老贼赞许的点点头,“不错,香粉果条香气极为浓郁,向来是鸟雀和虫豸的最爱,怎么会熟透落地却无问津者?”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一点就透,”我笑嘻嘻的一竖大拇指,不露痕迹的拍了他俩一记,“我可不比二位,直到看见城堡露台上的一层灰才反应过来。”
艾米罗的面色平和了许多,总算有了点笑模样,“你这小家伙跟谁学的,说个事情这么费劲,那层灰又咋了?我说你能不能一口气讲完,别大喘气好不好?”
我吐了吐舌头,“老艾你真没耐心,一边听一边猜多有意思,能够帮助你锻炼思维,提高智商……哎你别瞪眼,咱们简短截说吧,那层灰是风吹下来的,虽然已经成了极细的粉状,可我能辨认的出,那是蚂蚁、蜻蜓、蜈蚣、蜘蛛之类昆虫的尸体碎末,还有不少羽毛和角质物的残存,如果我没看错,当然我从来没看错过咯,那应该是鸟喙和爪肢的粉末。”
艾米罗跟老贼面面相觑。
“还有,那里的空气流动非常不对劲,风的形状很厚重,颜色又过于鲜艳,里面还夹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光波和斑点,以至于空间出现了轻微的涟漪和波纹,我还看见……嘿,我真是对牛弹琴了,反正你们这辈子也不知道风的样子。”我一口气说下去,直到发现两名同伴瞳孔不断放大,才忽然醒悟过来,“在楼顶只能看到香粉果条树的位置,再往里被山崖挡住了,你们若是感兴趣,我这就射支箭上去,瞧个明白。”
“那倒不必了,”老贼擦了擦脑门上沁出的汗珠,“如果我老人家没猜错,那上面很可能藏着非常厉害的魔法器械,而且是半启动状态,凡是碰触到它能量场的虫鸟全部化成飞灰。”
“能量场都这么强,这架魔法器械绝对非同凡响,八成是出自当今天下第一炼金大师——‘魔手天匠’笛卡尔之手的魔导殒器,其满负荷一击之威,不亚于四大魔导法王的出手,即便普通的神阙圣者都难以抵御。”艾米罗沉吟道,“可它为什么要安放在这里?就算底比斯遭遇战事,这处地点也绝无可能成为主攻方向,这方位倒更象是朝城中发射的,难道说……”
我心中一寒,打了个趔趄,险些把牛奶罐打翻,“不、不是吧?难道这东西是专门用来对付咱们的?”
老贼哈哈一笑,摸了摸我的脑袋,“小若羽,咱们的性命自个拿着当宝贝,在别人眼里可没这么值钱喽。魔导殒器世所罕有,每轰出一记,所耗费的能量资源至少价值数千金元,拿来轰咱们三个,再捎带这座城堡一起陪葬,他们岂不是蚀大本了。”
我心中稍安,长出一口气,“那这个鬼玩意放在这里是干啥的?老贼爷爷,它应该很值钱吧?你能不能把它偷回去?”
老贼象吃了苦瓜一样咧了咧嘴,“我老人家还没活够哩,你少挤兑我了。咱们住的这片城堡区,一向用于接待山底下大有来头的人物,里面很有一些超级高手。这些人可不全是魔法公会的朋友,半敌半友的、非敌非友的、敌友难辨的,或者还有一些心里不知道打啥主意的,应该少不了。假若真有艺高胆大的强者的在底比斯城搞点破坏,闹出什么事情,魔法公会的脸面还往哪里搁?他们做些防范措施,或者是故意摆摆样子,给外人施加压力,令其不敢轻举妄动,也没啥好奇怪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总觉得只是为防范大陆诸国的来客,未免小题大做,”艾米罗紧皱着眉头,“看这如临大敌的架势,他们好像非常紧张,似乎是为了对付来自城中的某种威胁。”
“好啦,别瞎猜了,既然跟咱们无关,何必费那个脑筋,”老贼打了个哈欠,“明个一早还要去晋见底比斯的几位大执事,顺便在城区观光游览,到时多加留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