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陵除了前宫,其后便都是荒弃的宫宇,再与山顶的起龙潭、守陵的宫妃一并,是为三阴阴煞,入夜不得擅自踏入……这种东西她可听了不少,是那阵子考据帝都十景的时候收罗的,此时浮现在脑海里不是一般的惊悚。
她一心惊就养成了窥觑晋冉的好习惯,此时一抬头,却见一支黑羽箭直取他的肩膀,背后是一个对月腾起的举刀黑影!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发热,在她以为千钧一发、其实他游刃有余之际,整个人一扑,竟然把晋同修扑倒了。扑倒还不算,两个人头朝下咕噜噜地栽去,直栽进个大窟窿里。大窟窿底下满是淤泥,上头飘着半人深的发臭黑水,入水即呛。她也没想是这些软乎乎臭烘烘的东西救了自己的命,只是一个劲地犯恶心,要吐。当即坏心一起,踩着晋同修当地毯,手脚并用地退到一旁的干土之上。
原来还有这么大个窟窿,刚才怎么没有发现?
她想了想,刚才一扑晋冉他们就掉到这儿来了,说明这窟窿就在他们脚边上。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它本来不是窟窿,是块羞答答的处女地,是他们两个把它活生生砸塌了。
她双手穿过晋冉小哥腋下在胸前箍紧,连拖带拽地把摔过碾过的人往上拖。大窟窿里十分寂静,只是时不时有稀土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窄小的入口漏出一点稀薄的光,似剖开黯阴的剑。她抬头望去,那点月色竟然离她有三丈之远:“这怎么上去?”
晋冉被她拖到干地上立马诈尸,没事人一样坐起来抹抹脸上的泥,也露出狐疑的神色。风柳绵看他严肃到呆闷的模样,背上爬满了鸡皮疙瘩——敢情这小子装呢。心说要活命还得把他伺候着,好歹憋下了一口气,把心思转到坑里来。帝陵废宫之中,竟有个这样的大坑,她来之前熬夜翻阅的古籍上,都没有这样的记载。想着就要掏出火折子看个究竟,被他按住了手:“等等。”
“怎么,不打火吗?”她顺从地摁下手腕,为难地把眼睛睁大,四处望望。窟窿像是一个大肚缶,口子小底下却大,光线又暗,目力穷尽也只不过能看到发黑的死水。更远处则是黑混混的一片,浓雾一样弥漫。他们此刻正站在光线的正下方,脚下是干燥的实土,看来那黑水是个水池。
正巡视间,一旁的晋冉突然仰头叫道:“殷起渊!殷起渊——”
她一个激灵,是啊,殷起渊就追在屁股后面放箭出刀呢,他们摔下来,理应他也刹不住脚才是。就算他逃过一劫,总要来慰问慰问,好不好生气她也不在乎。
可惜晋冉喊了半天,除了坑壁上瘆人的回音,洞口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也动气了,以为殷起渊还在顾念晋冉的深仇大恨:“小侯爷!不下来陪葬,也吱个声吧!”
洞口一如之前,寂静得瘆人,只有阴惨阴惨的月光,静静地悬着。
她直觉得四面寒气逼人,要气得跳脚,身边的晋冉却一把拉住了她,“别叫了,他应该不在那里。”
“怎么可能?他刚刚差点削掉你的天灵感,揪住我的小辫子……”
晋冉指了指洞口,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她见他一脸严肃地盘腿坐下,又不好意思说看不出名堂,便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
他无奈:“月光。”
风柳绵憋红了脸,又仰头看了半天,才惊乍地跳起来。然后,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洞口:“这,这……”
月光竟然褪去了赤色!
怪不得怎么看怎么觉得阴冷得要命,原来看久了红艳艳的大月亮,霎时间卸了妆还真有些不适应。“山上的月亮是赤色的。”他沙哑的嗓音淡漠道,陈述一个事实。
“哟呵,原来还掉到山外头来了……”她嘀咕着,再次掏出个火折子。刚才晋冉肯定是怕点了火光有人偷袭,现在可好,不要说殷起渊没了,就是连大山头都没了。这不会是洞通到大地背面了吧?她可听说背面住着亚美利加人,都不是什么好货,穿着又紧又厚的裤衩、戴顶破檐帽就拿着枪乱杀乱砍的。胡思乱想间,火折子亮了,晋冉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号的松明,点燃之后照得洞窟之下方圆一丈亮堂堂。
这一照,风柳绵又望见了黑水,嫌弃地捏了鼻子。之后就发现,洞壁上爬满了厚实的藤蔓,说不上来是什么品种,问晋冉,结果他这个做花匠的都不晓得。那藤蔓粗如儿臂,密密麻麻地攀在洞窟里,还开着与海碗一般硕大无朋的花儿。倒不是所有的花都那么吓人,有些小小的点缀在其中,肉质的花瓣上还有一层晶亮的粘液,大多没什么美感。
“与外面肯定是通的,否则花儿长不起来。”她拿手扇了扇鼻端。
晋冉并不答话。他只是死死盯着洞壁,忽然间把手一抬,把松明举得更高些。这回,她听见有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仿若什么细小的动物爬行。毛骨悚然地往他背后微微一躲,“什么东西?”
“花。”
粗心大意的人定睛一看:奇了,那花仿佛有思维似地,借着藤蔓避开火光。那窸窸窣窣,正是藤蔓生长移动发出的声音。但毕竟是植物,再怎么避也避不远,离得近的花立马凋谢犯黑,然后扑通一声掉进黑水里。
真的是“扑通”,风柳绵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无语……说实在话,她五岁就知道这世上有种花又臭又大,名号还是霸王。不过真遇上这样子的,她还是觉得太诡异了。特别是这花似乎还不臭,就是有股甜腻逼人的香味,让她想起炖烂了的肥肉,连连就想吐。不知为何,这些花给她的压抑感甚至超过了这个洞窟。“奇了,还有怕火怕光的花儿。”
晋冉看她脸色不对,侧了侧脸:“只是些花。”她意识到,这似乎是一种安慰,微微有点脸红。对啊,就是些花嘛,至于吗?抚了抚鼻端也就抬起头来。他刚好收手打算去照那池黑水,这回她眼尖,蓦然瞥见藤蔓上似乎有一团黑影,当下扯扯他的衣袖,让他把松明再靠近些。
然后,在后悔之前,她就失控地尖叫了。
他无奈地皱了皱好看的眉,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看身边闭着眼只管尖叫的人:“只是副骷髅。”
风柳绵连连摇头:“只是?只是?”
“已经死了很久了。”
“不然怎么会变成骷髅?!”
鸡同鸭讲。
她抓狂地捧着脑袋,“要死,肯定是被这些花吃掉的……完了完了,你再照照其他地方!”
片刻之后,晋冉转了一圈回来,闭着眼睛的胆小鬼颤颤巍巍道:“有没有其他的……”
他老实道:“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