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前夜(三)
侍女将萧瑶引到安排好的房间，瞧着是已经打扫过的，房内一切都井井有条仿佛早知道今天会有人入住一般。打开衣柜，满满的全是新衣裳，男式女式都有。转过风屏进入内室，打眼就看到立在床头旁的那身金光闪闪的明光铠甲。
萧瑶上前细细的将铠甲看了又看，每一片甲片都金光闪闪，用红绳牢牢的绑在一起，头盔材质不同一般，看得出来是用特制的精钢炼制而成。铠甲的形制也与自己从前穿过的不太一样，一看就知是按着女子身材专门打制的。萧瑶抚着铠甲心中不禁一片惊涛骇浪，难道他知道了？
萧瑶又看到窗前案上供了一柄近一米半长笔直黝黑的物件，她上前将手柄拔出，出鞘时竟然发出龙吟般的声音，她定睛一看，没想到竟是一把窄身的陌刀。细看材质是中碳钢，银白的刀身淡淡的泛着肃煞的杀气。随手挥了挥，不论重量还是长短都非常趁手。可见也是特地依着女子的尺寸做的。
萧瑶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是感动，还是羞恼？
这时有人敲门，萧瑶扔了陌刀出了内室将门打开，月色下看到染浩着一身盛装站在门前。她冷声道：“这屋里有别人的东西，我不住。”
染浩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都是我为那位朋友做的，她并未用过。以后也许也不会回来了，你便用了吧!”
萧瑶几乎以为他已经认出自己了，听这话倒像是没有认出来，她不由有些迟疑，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染浩淡然道：“她已经消失了半年多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也不一定。你既然与她相像，便用着吧!也不要浪费了我一番心意。”
萧瑶还待咀嚼这“心意”二字，听染浩又道：“今晚会开染氏祠堂，全城人都要去，你也来吧!”
“开开开开祠堂？干什么？”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染氏祠堂就座落在城中央的广场上，萧瑶跟着染浩来到染氏祠堂时，祠堂前已经站满了人。密密码码的人群前堆着今年收获的各种粮食，有小麦、有土豆，堆得满满当当的。她今天下午陪染浩视察粮仓时知道这些都是粮仓放不下的粮食，据说今年的收成足够整个黎阳人吃上三年。
粮食堆后面临时搭了一个高台，邹先生、卢定陵等人忙迎了染浩往高台上面走。她不知染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跟在他们身后静观其变。
走上台看到张素素竟然也在台上，张素素瞧见染浩竟然与一名美貌的少女同来，不由大吃一惊。再一瞧那女子高眉深目，衣着朴素未施半点粉黛，就是这样竟然还比自己美上半分，心里真是又惊又怒，只能冷眼瞪着萧瑶发作不得。
萧瑶见了张素素也同样心里不舒服，但想到自己如今改换了模样，却是不好表现出对她的敌意，只得把所有情绪都藏了，装做没看到她的模样。
等待的时间有点难熬，特别是身边还有一个醋味十足的女人虎视眈眈；好在只过了一会就听到长街尽头有人敲锣打鼓的朝这边走来，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待那群人走到近前萧瑶看得清清楚楚，带头敲锣打鼓的正是许久未见的农田试验组组长沈成和余涛，他俩敲着锣领着一队人马朝祠堂处走来，马上驮的全是粮食。
原来这次收回的冬小麦因为用了萧瑶的施肥法产量竟然比从前大涨了五倍还有多。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大丰收，百姓们一高兴便起哄着要开祠祭祖。染浩自己也有私心，于是便应下了。
沈成是为了传授施肥技术特意从山里赶来黎阳的，有这等事自然少不了他。
跟在沈成和余涛身后的是全城五万余名百姓和流民，染浩待人都到齐了，站上高台伸了伸手，底下叽叽喳喳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染浩望着台下五万余名百姓，想起这些年的过往，他闭眼安抚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方才缓缓说道：“承蒙众位乡亲看重，自愿留下与黎阳城共存亡，我染浩先在此向各位拜谢了。”说罢染浩竟然当场跪下朝众人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邹先生等人也跟着行礼，萧瑶见了也只得依样画葫芦的照做。
台下众人见染浩跪拜，忙口称不敢，一下子呼啦啦的全跪下了。
片刻后染浩方才缓缓起身，朝众人道：“各位乡亲既然决定与黎阳共生死，便是我黎阳城的子民。因此今日祭祖便请大家一起参与。众位意下如何？”
台下众人纷纷同意，有一老者代表众人上前道：“城主愿意收留我等，就已经感激不尽。大家都是炎黄子孙，本就是同宗同源，并无不可!”
染浩点点头转身开始了祭祖的第一项上香。萧瑶在现代没经历过祭祖仪式，此时也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照做。染浩带领大家把一系列的祭祖仪式从奉献饭羹开始，按着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辞(福辞)，最后辞神叩拜的顺序一一做完；萧瑶已经累得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待跪拜完，染浩执了一张布帛立在香案前朝台下众人朗声念道：“天地苍苍，吾心惶惶，想我染氏一族，先人曾蒙孔子之教诲，后又得先皇魏武大帝之重用。这八百多年，染氏子弟在黎阳世代耕种劳作，生生不息。无论是春秋战国，抑或是秦朝汉代，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染家的烈祖烈宗曾经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卫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粮食。胡人常年固守北方寒霜之地，人畜不良，每到冬季就要南下抢粮。染氏祖训，教我等子弟需遵守‘与人方便，与已方便’的原则与胡人共存共亡。”
染浩一直都是在平静的叙述，谁知此时突然提高声音大声道：“可是，我们的善良换来了什么？”
台下众人先还有些云里雾里，听到此均显出愤怒之色，有人突然挥拳道：“换来的是血债!”仿佛得到了提示一般，数万人的吼声紧跟着响起。“血债！血债！血债！”
萧瑶看着那一双双饱含着热泪的双眼，那捏紧的向上挥舞的拳头，回想初来此世那个安静的没有声音的夜晚，自己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染浩双手抬起来向下一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染浩继续道：“没错，善良换不来粮食，软弱换不来和平。一味的忍让只不过让我们备偿失去亲人和土地的痛苦。胡人与汉人的争战，说到底就是粮食之争，是民族之争；晋朝如果有粮食，即使内政再乱也还能坚持把胡人赶出中原去。如果胡人不是胡人而是汉人，那么也不会有仇杀和噬人的事情；但是连年的灾荒和兵乱，没有粮食汉人就失去了对这块土地的控制权。那么，我们需要什么？”
“粮食！粮食！粮食！”
“是的，上天曾派来一位使者将养地之法传授给了我们；我们看到用她的方法竟然多生长出来近五倍的粮食。这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活着的权利!”
“活！活！活！”
每一个面孔都被火光与晚霞照得明亮又美丽，每一个人都是兴奋的，每一个人又都是悲愤的，包括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
这里是秦汉之后隋唐之前的魏晋南北朝，这是中华民族史上最混乱最残酷也最血腥的一段民族大融合的历史，在这时胡人与汉人、南人与北人、统治阶级与平民阶级、士族与寒门都有着深刻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更可怕的是，这一时期正是地球的小冰川时期，地壳活动频繁，气温骤然降冷，灾害频发，农作物产量不丰，胡人大批从苦寒之地往中原迁徙。
胡人的到来必然存在胡人与汉人对于粮食的争夺；晋朝又是扶不起的阿斗，只知内斗和享乐，不知奋发进取，任由胡人刮分了从东北、山东、山西、河南一直到甘肃这一大片肥沃的土地，于是连年争战。
争战太多导致兵勇的抽调从五人抽一改至三人抽一，最后竟又改成了二人抽一。没有粮食就抽男人去打仗抢粮食，没有男人种田就更加没有粮食。这样的恶性循环反复上演，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那首著名的《木兰辞》。女扮男装去参军的花木兰曾在木屋里叽叽复叽叽的织布，又在征途中喝骂了瞧不起女子的同乡，最后战场立功衣锦还乡回复女儿妆。
这一切都是历史的必然，历史必然会在公元3世纪走上一个拐点，从此中原一片混乱，百姓民不聊生。历史也必然会在公元5世纪走上另一个拐点，从此中华民族万邦来朝，众夷归化，它有了另一个强盛的名字“唐”。
如果早一点，萧瑶可以看到汉朝的纯朴和繁荣，如果晚一点萧瑶可以看到唐朝的华丽和兴盛。可是不早也不晚，偏偏她因缘巧合回到这五胡乱华的乱世，重新感受一遍中华民族骨血里曾经最最深重的苦难。
这是为什么？阎王，这是为什么？仅仅只是为了让我学会珍惜生命吗？
萧瑶仿佛听到耳边有人低声叹息，她抬头四望，一双星星亮的黑眸闯入了她彷徨的心门。
染浩望了萧瑶一眼，然后低头在一块木牌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萧瑶觉得有些不对，回想刚刚走神时他们说了什么？好像说要给什么人立一个长生牌位？染浩写完木牌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竟然又看了萧瑶一眼。萧瑶朝他手上的木牌看去，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萧瑶！
喂，你们搞什么飞机？我还没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