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杯子被一只手扫在了地上,碎成了瓷片,那只大手的主人端坐在椅子上,微微颤抖的身躯看得出他此时无比的愤怒。他的面前跪着几个黑色衣服的人,也在瑟瑟发抖着,只不过更多是源于对眼前之人深入骨髓的恐惧。
过了很久,仿佛连天地都变得寡淡起来了一般,座位上的男子强行压制着怒气,冷冷地开了口:“查不到么?”跪在下面的人听到男子开口,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那人似乎身份不简单,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蛛丝马迹,那人却立刻消失了。小的无能,望爷处罚。”
听着下属的回答,男子并没有说出一言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似乎陷入了沉思。
消失了?能这样彻底消失找不到一丝踪迹,那就一定是参加宴试的人。可这次宴试自己很小心,把所有有能力产生影响的人都派人盯死了,绝对不可能让他们来这样肆无忌惮地行动···整整一十五个人,一十五个顶尖杀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入了御前禁卫军的手里。有的被留在了天牢等待明日的审讯,而有的,则再也不可能活过来。
这种狠辣的手段,还有恰到好处的收手,他可以断定不是御前禁卫军里面的人——御前禁卫军的实力不可否认,但是一直修习明战的御前禁卫军可没有这样敏捷的好手。根据调查,所有死亡的杀手死状都不完全一样,但手法一致,都是用毒,用最简单却可以一击致命的毒。而且身上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根据这个可以看出,那人下手的速度究竟是何等迅速。
有这样手法心计的,宴试之上没有几人;而这几人之中擅毒如此可以一次致命的,确实没有。
这个人是一个意外,就这么一个意外,打乱了他所有布下的局。
男子握拳的手又紧了紧,有些疑惑地回忆起那个白衣翩然的身影,思绪万千。她的身手何时变得那么出色?男子迷茫地望向了朱木门,神色有些淡淡的忧愁。
会是,她么?
男子用力摇了摇头,望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几人,竟然微笑了起来,甚至渐渐笑出了声音来。跪在地下的几人心中不解,但更多的是无名的恐惧——对这个笑起来其实很好看的男子的恐惧。男子笑了许久方才停止,冷冷地睨着几人,红唇轻启淡淡吐出了两个字——
“废物。”
···
“你到底在干什么?”楚宸枋不解地看着洺悕东瞧西看,时不时又在暗涩角落窥探摸索,时不时又拿出一些粉状的东西撒上去,又收起来,千奇百怪。洺悕听到了楚宸枋的疑问,并没有停止下来,依然继续东翻西找不厌其烦着。楚宸枋默默曲了曲中指,沉默地看着洺悕所有的动作。
洺悕突然停了下来,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眉头一挑转过身来对楚宸枋说道:“我在保你一命。”言罢,把手中的一个东西丢了过去,刚好落在了楚宸枋的怀里。楚宸枋有些疑惑,但还是把那东西拾了起来,放在手心——一小块白绢,织工一般成色一般面料一般,卷成一团皱巴巴地。楚宸枋心下一惊,小心的打开了白绢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洺悕为什么说是在他一命。
白绢里面,放这三条极小的蛊虫,缓慢蠕动着。三条蛊虫色泽鲜红,头顶有一片漆黑之色,都是楚宸枋从未见过的种类。“这是?”楚宸枋开口问道。洺悕还是在东寻西找,听了楚宸枋这一句问话也没有停下来,应付似的说道:“新品种,看来是自家培养的,留一条别弄死,其他的都捏碎了。”洺悕淡淡地说着,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为何要留一条?”楚宸枋觉得这小丫头做事的风格还是不通常人。为什么捏碎他明白,捏碎之后要洒在门口吸引母蛊,意在告诉那些放蛊虫的人你的小东西死了,我现在很安全,所以快点再动手吧。诱敌之计,这一点楚宸枋还是明白的。
“你真白,新品种不要留下来研究的么?下一次要是没找出来中了这种蛊,难道还要现成来研究?”洺悕停下了动作,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就算不是现代人,也麻烦弈王殿下你有一点求知欲好不好?
楚宸枋想了想,沉默了一会点点头,然后继续沉默。那双美丽不可方物的眼睛仔细地审视着洺悕,仿佛迫切的想要看到一些什么。
洺悕也有些不耐烦了,停下手来嗅了嗅空气,觉得要是再有蛊虫的话大不了给他解就好了,自己的医术毒术倒也会对弈王派上用场吧?让他知道自己并不吃亏。况且···洺悕眼睛里有一些东西闪了过去,盯着楚宸枋突然开口道:“耳环是不是在你那里?”询问的语气询问的句式,可该死的楚宸枋就是尝出了自信的味道。
楚宸枋略迟疑,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是···这是一个意外···”在浮楚,男子私自收藏女子的饰物是极其不尊敬的行为,除非那个女子是男子的妻妾,否则连女儿姊妹也是不可以的。对于自己的饰物,女子也是极其小心收藏的。因为一旦发现那件饰物是由于女子不小心导致落入男子手中,如果女子不嫁给彼男子,女子就要受到绞刑。
洺悕看着楚宸枋,脸上不喜不怒。
“现在可以还给你。”楚宸枋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对于这个蛮不讲理的大小姐,必须要把此事尽快了结,不然什么幺蛾子都可能会出现。虽然对于那个耳环自己依然抱有疑问,但眼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要不要。”听到楚宸枋要把耳环还给自己,洺悕连忙摆了摆手——笑话,她本意就是想把耳环给楚宸枋,在危难之际保他一命,现在要回来干什么?
“为何?”楚宸枋觉得今天自己问得实在是太多了。
“呃,这个啊···”洺悕食指搔了搔脸颊,反而有些不好开口了:怎么说呢?告诉他这个东西对于毒那可是天下至宝你可以用它试毒解毒甚至下毒老实留在身边就好了?这样的话在楚宸枋眼里洺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犹豫在多种解释的边缘,洺悕终于决定快刀斩乱麻赌一回人品:“不需要管这么多,反正觉得什么东西有毒或者自己中毒的时候,把它含在嘴里可以有效果就是了。”
临了,洺悕还好心又加了一句:“没什么事情的话千万不要把它含在嘴里,那样的话结果概不负责。”
楚宸枋看着洺悕,不说话。
两人安静了许久,洺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人品不好真是不能怨别人啊,自己已经摔了一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那算了你给我吧,反正···”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尽力赶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危险了一点罢了,本小姐其实没什么所谓的。
“好。”楚宸枋淡淡地说道:“本王会留下它。”
这次轮到洺悕摸不清头脑了,洺悕愣愣地看着楚宸枋一脸平静,心中五味陈杂。看了很久,才发现那个年轻王爷妖媚眼睛里流动的,是已经离去自己许久的信任。一瞬间,所有的酸涩涌上了心头,势不可挡。
“你不怕,那里面有蛊虫?”洺悕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怕啊。你下的蛊,应该有···研究价值吧?”楚宸枋挑眉,言语轻浮。
洺悕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好酸啊,好像很久之前记忆里那个金色的黄昏,好像哥哥给自己的那一个响亮的巴掌,好像眼泪落在脖颈间时冷时热的触感,好像随时,都会落下眼泪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呢?或者说,是被击垮了太多次,反而应收不了这一次的冲击呢?
···不管怎么样,真的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恩。”洺悕低低地应了一声,唇角却无法抑制地扬了起来,淬炼着美丽的弯度。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真的是值得,太值得了。原本的疲惫一扫而光,就为了这一句话,放下了所有的心结。
呵呵,自己果然还是单纯的家伙。
“规模可观,看来云心姐姐日子过得不错。”洺悕潘着腿坐在房顶上,眺望属于皇后的宫殿,发出如此感叹——看来姐夫蛮有钱的嘛。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要是楚皇连这点钱财都吝啬,岂不是会贻笑大方?”洺悕的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闻言,洺悕唇角不自觉有些抽搐,讥讽道:“跟了一路,终于愿意出来了?”男子似乎愣了一下,笑出了声音来:“哈哈哈,不愧是百里家的孩子,好一派伶俐。”欣赏戏谑,更多的是如同溺水般的平静。
“谢谢夸奖,如果把前面那一句拿掉就更好了。”洺悕虚伪地谦虚着:“纳兰皇子你还真是有闲心,大晚上跑到房顶来···赏月么?”正如洺悕所言,她的身后,一袭黑衣的上官玥钦坐姿毫无形象。上官玥钦仰头看了看天空,方才想起今天无月,对于洺悕这个小把戏感到有些好笑:“你在戏耍我么?”
“哪里敢。”洺悕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久了真是越来越虚伪了。
上官玥钦笑了笑,对于洺悕明显敷衍的回答没有在乎,反问道:“既然无月可赏,那你在这里干什么?看星星?”洺悕听到这话,心中不免有些气恼——孩子,多明显的逐客令啊,你听不懂是吧?洺悕清了清嗓子,很正经的回答道:“我在珍惜我每一个出嫁前的夜晚。”
“出嫁前的夜晚?”上官玥钦好奇地问道。“恩,大概也就几个月之后的样子吧,我就是他人妇了。”洺悕的回答很无力,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蔫巴巴地,完全没有白日里气定神闲的风采。“楚宸枋把你收了?这么快?他用了什么手段?”上官玥钦有些咂舌,问完之后也不管洺悕回答不回答,就连连摇头:“你败阵也败得太快了吧?本来以为···”
“本来以为有好戏看的,是不是?”洺悕没有等到上官玥钦把整句话说完,就接了下去:“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我很有趣,我出牌没有常理,是不是?”上官玥钦哑然,确实,想必楚宸枋也是这么认为的。
“真的是很不好意思,什么都可以改就是这个改不了,没常理就是我的常理,实在是抱歉得紧。”洺悕换了个姿势,双手抱住了膝盖,把头搁在上面,望着很远的地方,仿佛在自言自语:“一旦我失去了这种性格,你们立刻就会觉得我很乏味,立刻就会把我当作不认识的人对待,是不是?”
上官玥钦张了张嘴,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知道,都知道。”洺悕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声音越来越小:“酒井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最吸引人的就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性格,就是这种特别的处事,就是这种让人迷惑的性格,都知道,我都知道。很久之前就是这副样子了,幸运的是我也改不了,所以都没有离开我。”
洺悕清楚自己的理论实在是超出常人,喜欢一个人或者厌恶一个人就是对于他的性格或者为人的喜恶,说的玄乎一点,就是对于他灵魂的喜爱或者厌恶,如果一个人全部都改变了,那么和另外一个灵魂附体了有什么区别呢?就像自己和百里朽儿,其实也可能是百里朽儿的灵魂被改变变成了自己的样子有了自己的风格才会觉得是自己吧,说不定自己根本没有穿越,只是被当作模板在另外一块木头上面雕刻了一下而已。
可还是忍不住会伤心,真的是莫名其妙是不是?
人就是这副样子,会为无谓的事情不停担心不停忧虑,就是这样,才会有人。
“你···怎么了?”上官玥钦有些迷惑,小心地询问了一句——不习惯呢,那样飞扬跋扈那样骄傲那样自信那样胸有成竹身手不凡的丫头,突然这样安静,像是服从,像是认输。
“我没事。”洺悕抬起头来,冲着上官玥钦甜甜一笑,随后站起了身来:“我困了,要去睡觉了呢。你也要回去了吧?”
上官玥钦怔了一下,微笑着回答道:“恩。”
“那么晚安,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