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悕把身子完全转了过去,微微欠身开口道:“见过南王爷。”只是欠身没有下跪,却已经欠身了而不是对峙。阿沙南眉头皱了皱,很快恢复了平静,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一句话把洺悕问得直翻白眼——我还是来观光的不成?心里虽然不满,洺悕还是很有礼很诚实很···唉你懂的,答了一句:“来观光。”
南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久久没有放开。洺悕觉得这人是不是生气了啊?看楚宸枋那喜怒无常的样子,洺悕大概就知道皇室里的王爷皇子一个个都是被宠大的,性格不有点古怪的还真是少见。
许久之后,南王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了洺悕一眼,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道:“我···本王在这里很安全,你们不必跟着了。”听到这话洺悕眼前一亮——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刚刚自称‘我’而不是本王,不是本王!这几日洺悕一直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礼节等级纠缠得头疼,遇到这么一个不计较也在头疼的人,难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恩,是感觉不是好感。
“你是不是百里族末女百里朽儿。”待侍卫走得差不多了,南王才看着洺悕缓缓地开了口。“是。”明人不做暗事,况且南王本来就认定了这件事,询问洺悕也不过是为了得个准话,肯定自己的猜测。
“果然如此。”南王似乎是放下了什么来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声。洺悕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南王。南王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怜你了。”怜惜心疼,真真切切的关心。南王此话刚落,洺悕一下子就暖起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在关心自己为自己担忧。欣悦过后,就是浓浓的疑虑:他这一句话是为何?为她女扮男装?为她嫁与楚宸枋?这堂堂南王和一个世家末女又有何干系?洺悕突然隐隐觉得——百里朽儿这个女孩,不简单。
“何时行文定之礼?”南王看洺悕发呆,再次发问道。“没有敲定。”洺悕低着头说了这么一句话,想想又补上一句:“还没成。”答完立刻就后悔了——这****什么事?自己提什么提?“没有订婚?”南王脸上是掩不住的讶然:怎么回事?弈王做事情怎么会容许别人反口?
看到南王眼里的质疑和惊异,洺悕自然猜出了个八九分,不知为何心下就是不悦:“他是个好人。”就是嘴贱了一点,脾气古怪了一点,行事狠绝了一点,侧妃多了一点···细细碎碎的事情想完了,到头来缺点比优点多了不少洺悕顿时觉得心下好笑。
“那你,是愿意嫁了?”南王有些犹豫地问道。一语惊醒梦中人,洺悕彻底被自己吓傻了——我的阿妈,我都在想些什么!她都在干什么!?她在替楚宸枋说话,楚宸枋!洺悕觉得自己真是被事情急昏了头,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就像,就像···洺悕有些胆怯,不太敢想下去了——
就像待嫁的女子对自己未来的丈夫一样!
这可不是个好苗头!洺悕一个激灵反过了神来,心有余悸。南王看洺悕时时走神,以为她是有什么不适,伸出一只手贴到了洺悕的额头上,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水土不服么?”洺悕一惊,那暖暖的掌心是已经贴了上来了。洺悕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脸上突然就红得可以滴出血来。“小悕,你,你怎么了?”南王有些惊讶,却还是收回了手去——小悕从来没这样做过。
“我,我···”一向巧言善变的洺悕突然就结巴了,脸色泛红什么也说不出来,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南王的话:“我没事!”洺悕扬起了脸,有些惶急地看了一眼南王,又面色如血地低下了头去——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南王望了洺悕很久很久,洺悕没有抬起头来看他,如果她抬起头的话就可以看见,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眼中像是深山颜色的阴云在成型。
“罢,你,你,”南王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叹了一口气后转身离去:“你要照顾好,自己。”终有一天我会率领千军万马,迎你为后,享一生荣华。那时的我,会有能力偿还你所受的所有的苦,会让所有曾经欺负你的人,万劫不复。
可是现在的我不能保护你,我甚至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我才会忍心看着你,嫁作他人妇受他人庇护。在我举起战旗之前,小悕,你一定要等我,等未来的帝,阿沙南穆。
男子走得决绝,身影虽然尚算稚嫩却挺拔得不输于当年浮楚开国皇帝倚剑仗马独自一人自大漠而来,那满脸的坚决和帝王霸气,创造了百年荣盛的浮楚王朝,令世人惊叹永世。可以预见的是,这个少年今后的路,也定是一片辉煌。只是,是一片带着惨淡色彩的辉煌。
很多年之后,这位帝王的婚礼之上,一个白衣翩翩的女子如仙而至,郑重地送上了一份贺礼,然后释然走入了夜色之中。当夜,年轻的帝王看着这份贺礼没有去皇后的寝宫,一直盯着那浅黄色的盒子整整一夜。天明之时,欠了自己许久的清泪终于落了下来,沾湿了锦袍。
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阿沙南的一生,都在为这句话诠释,直到最后一线光明闪过眼中。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影子,依稀朦胧的晨光之下,蛮族衣裳的娇俏丫头猫着手脚溜进了厨房,拿着手里的热乎乎的馒头笑嘻嘻地向他走了过来。
就是为了那个笑容,他素称狠厉南王,竟然心甘情愿的付出了一生。
只为了去追随那个美丽的光影。
而此时,那个被南王牵挂被放在心中的女子,此时正一脸茫然地站在他的身后,眉目如画。洺悕真的是被弄晕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首先是这个自己极少见闻的南王上前搭讪,然后又说了一大堆糊里糊涂的话,然后···甩甩手就走了?!大哥麻烦你也解释一下在走好不好?!
这件事情什么都少:线索少,内容少,唯一多的就是——疑点啊!无论是南王身上还是洺悕自己身上。然而现在,洺悕远水止不了近渴,只能从自己身上下手了:到底是为什么,那是不自觉就脸红了!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洺悕的身上?要知道这可是当初被酒井突然兴起调戏半日依然无动于衷依然一脸善意平静如湖的A级特工楚洺悕!不是别人诶!
而且重要的是,这种情况不止一次了。洺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所有的事情细细地归顺着——对百里轩不经意的反感和防备,对娘也有一些,对百里睿尤其严重。以及对蓝渐的熟悉感和温柔,对百里仙仙的毫不留情,对李洛栖的自然和欣悦,对蓝语的尊敬···这些无一不昭示着,百里朽儿还存在于这具身体之中!洺悕这样想着,身上除了薄薄的一层冷汗——百里朽儿,没有死?
那她,到底是什么?
洺悕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瘫倒在地,低垂着眉眼瑟瑟发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洺悕第一次感到了这样的恐惧,这种怀疑自己存在的恐惧,夺心噬骨。
——从来没有这么怕,从来没有。
洺悕扬起了头来,背后靠着围栏,眼眶的猛然酸涩渐渐退了下去:她可不想哭,那样的话被人看很没面子。没面子知道预示着什么么?预示着她楚洺悕不用在这里混了。好吧说是混有点难听我承认。
洺悕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恼怒来——好你个百里朽儿,交不交完全还小心留了一手,我还真是看低了你了!洺悕从刚开始的害怕,到之后的冷静,然后是恼怒,最后就是一拼高低:你把你身体给我了,我做了这么多,别告诉我到底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么?做梦!?你姐姐我是肉食动物你要清楚。
洺悕眯起了眼睛,突然对百里朽儿生出了一股子厌恶:她生平很是讨厌这种坐享其成的人,尤其享得还是她楚洺悕的成——酒井的妹妹李儒染专攻的就是神幻之术,巫术咒术神经法术无一不精通的。洺悕曾经听她说过,有一种咒术是可以唤来远方的灵魂来寄居自己体内达到一定目的。如果这个莫名被拉来寄居的灵魂死在了这个世界,除非身体化为灰尘,不然原主还是可以回来的。这是个坐享渔翁之利的精妙法术,可难度不低。如果百里朽儿真的是抱了这样的心思,把自己封在身体深处,等着洺悕拼死拼活的话,这个女子就太狠毒了。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洺悕也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可能性,可见到蓝渐百里轩和娘之后,自然而然的淡了许多——尤其是看到了百里朽儿的书稿。她以为这只是个心有壮志而无门报的女子,放松了警惕。李儒染那丫头跟着自己和酒井也有在看一些小说,不过是时下女孩子里流行的穿越系列,她曾经就和自己说过,不止超越光速可以返回时间,磁场可以穿越时空,咒术也可以。洺悕那时候不是很在意,只是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怎么可能嘛。
李儒染很正经地和她说了那种咒术,然后很认真地告诉她,如果咒术师能力高到了一定境界,或者以什么为代价的话,超时空灵魂召唤也不是不能完成的。那需要的不止是修为,还有特殊的血液力量。洺悕觉得这很有趣,也拉着李儒染做了一段时间实验,不过可惜的是李儒染家族不是世代都是咒术师为专职,血液虽然很特殊,但还不够,也就没研究出什么。
而这个秘密似乎不少的百里朽儿,可就不一定了。然而还有一个问题洺悕很疑惑,那就是:为什么是她?两个时空的从未交集的两个人,怎么就被缠绕在了一起呢?是另有天命还是百里朽儿咒术修为真有这般境界呢?
洺悕很多种猜测就缠在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开——这件事情又实在是让洺悕动了肝火,倔着性子就是不让自己停下来。洺悕越想越头疼,太阳穴承受不住了似的突突跳动着,洺悕伸出手来揉了揉太阳穴,又把手甩了开:这身体的原主还不知怀了什么心思,自己反倒担心起她来了!洺悕赌气似的反复虐待着自己,仿佛如此就能让百里朽儿知道自己现在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你个笨蛋,欺负自己不如去欺负别人,和自己置气有用么?”修长的身影微蹲下来拢住了小小的洺悕,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揉搓着洺悕羞愤交加导致的通红脸颊,语气中带着几分疼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