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筠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刚才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猜到没在阴影处的定是个清秀佳人,可当她踩着烛光剪下的黑影莲步轻摇走到面前来的时候,还是被惊艳了一把。
女子如莲,步步生花。
楚筠笙虽不能言见识过天下女子,但自信至今见过的女子也确实不少,清丽的妖媚的,高贵的柔美的,骄傲的谦逊的,成熟的灵动的···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有这样带着芙蕖气息渐渐接近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清丽妖媚,高贵也柔美,骄傲透着谦逊,成熟渐显灵动。
说来她反而像个不伦不类集合体,但其实并不是,楚筠笙实在形容不了那种感觉,从下就被称为才华横溢的淮云王,第一次找不到一个词语来描述自己的所见。
她那样完巧妙地把女子的气质展现给世间,让众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知九小姐何出此言?”楚筠笙浅浅地微笑,缓声问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哪敢在淮云王爷面前班门弄斧呢?只是对淮云王爷刚才所言,有浅薄的质疑罢了。”洺悕进退得当,首先夸了一下楚筠笙,又替自己开脱。
“有何质疑?”楚筠笙略有些惊讶,在心中将自己刚才所言整理了一遍,确认应该无误。“不知淮云王爷刚才所言的‘书贵妃定会不悦’,是为何而不悦呢?”洺悕不急不燥,细致地询问着。
“为末白的懒惰无礼。”楚筠笙似乎是故意说给楚末白听一般,变得语出犀利毫不客气。“怎么个懒惰无礼?”洺悕慢慢地下着套,等着楚筠笙自动跳进来。
“行之惰,经文寥寥数字不愿誊抄,更何言尊佛重佛?”楚筠笙文质彬彬礼仪得当。
真是好孩子!洺悕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眉开眼笑乐上枝头:“就是此处。”“何误?”楚筠笙不解。“若以王爷所言,先誊经可称为方为佛徒么?”洺悕狼牙渐露,开始收套儿了。
“是···”楚筠笙很奇怪这个问题——意思没错,可听着却十分难受。再三犹豫之下还是点了点头。“错!”洺悕抬头娇喝,眉眼如月弯弯。
“何言?”楚筠笙一时没弄清楚,被惊了一下更是思绪模糊。
“王爷可是说,心佛不为佛?”洺悕已经把楚筠笙套紧了,也就不怕把底子露给他看了:
“十恶不赦的人抄经十年,他要真心改好倒也罢了,若他是刻意为之以求人可怜同情,又该如何呢?不仅是佛祖为他这个所谓的‘佛门弟子’感到羞惭,死于他手下的亡魂也会不瞑于天;一个十字不识的贫穷老人,却每日施行布善,不拜一次佛祖不抄一字经文,他也是一个佛门弟子,更是一位活菩萨。我想已逝世的书贵妃,有如此美丽名字的女子,应该不会是个只看表面的俗人吧?”
洺悕侃侃而谈,言语没有什么隐喻,直白到吐血却又句句在理让人无以反驳——这法子确实很俗,相当俗非常俗,抓语洞抓得刁蛮无礼毫不讲理。天可怜见洺晞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这怎么也算是中华民族语言的遗产之一嘛!孔子爷爷你就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如此虔诚的份上,原谅吧!
楚筠笙沉吟许久,才抬起了头来心悦诚服道:“九小姐所言甚是,筠笙不才,愿为刚才之误道歉。”“不必,奇淫技巧而已,不足挂齿。”洺悕也很谦虚——不谦虚你对得起被你坑骗了还给你数钱的筠笙小同学么!
洺悕略偏目光,落到了至今还是云里雾里三重山的楚末白,默默哀叹一声——“道歉不必,只是能否请淮云王爷撤销对洵离王的惩罚?我想他也是无心之失一时口误罢了···”洺悕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把楚末白和楚筠笙搬到了一个位置,摆明了是在为难楚筠笙。
不出所料,楚筠笙拧紧了眉头。洺悕很紧张,知道自己这一棋出得险,一不当心就会被牵连。
“也罢,看在九小姐的份上,撤去吧。”楚筠笙叹了一口气,竟然真的撤了惩罚。洺悕一愣——这这人怎么这么好说话?一个爹生的楚宸枋和人家咋就差这么远?
“淮云王言重。”洺悕对楚筠笙立刻改观,言语之间解释欣赏和亲近——绝世好男人啊,不捧个场怎么对得起芸芸众生!
不得不承认,洺悕欣赏言语文雅,进退知分寸而也不卑不亢的人,尽管自己也不是没有男朋友,但当遇到这种人的时候无论男女都还是会小小地激动一把——她从来不担心酒井那家伙会出现吃醋这种被他所鄙视的没内涵的行为。
在这一点上,她和夏埃尔彻底谈崩了——那家伙喜欢霸道的冷酷的完美的喜怒无常的,却又会对自己温柔无比的小说男主型男生,对温文尔雅斯文有礼的男生甚至是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本来呢,洺悕也并不是很讨厌夏埃尔梦想中的‘骑士’,可自从来到这里,自从遇到楚宸枋之后,洺悕就觉得夏埃尔是脑子进水了——
这种男人,确实给得起你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怎么,给得起你一辈子?
总而言之综上所述,洺悕不是一般地讨厌楚宸枋,那至少也是二般的。
就在洺悕胡思乱想之际,一直隐身在一旁的蓝管家轻咳了两声,扣了扣桌子上的托盘——看样子,这位小姐是忘记了自己到底来干什么。洺悕听到了这个并不引人瞩目的声音,顿时明白了蓝管家的意思。
“女儿失礼了,本事来与爹和娘敬茶的,反而和淮云王爷攀谈上了。”洺悕微欠身,言语间惭愧渐显。
薛清颜紧张地看着面色无波的百里睿,悄悄捏紧了手心。
百里睿看了看此时垂着头看起来乖巧无比的洺悕,剑眉无意皱了皱。许久之后才沉声道:“无妨。”话音一落,两母女同时松了一口气——千幸万幸,幸不过此。
“请爹用茶。”洺悕小心翼翼地从托盘里捧出一个细瓷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端起托盘,绕过了宴席用的桌子慢慢向着百里睿的方向走去。
青丝谨慎摇曳,洺悕亦步亦趋。大概是因为自从穿过来洺悕要么是简陋着装要么是男装示人,总而言之就是极少穿如此繁复的衣裙,导致了失误这东西无法阻止——好吧再说明白一点,洺悕被自己的裙摆给绊住了。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托盘来了一场不轻不重的‘地震’,茶杯的杯盖落在了托盘上。
洺悕抿住了唇,有些懊恼自己少见的笨拙。洺悕抽出了右手,拿起了托盘上的盖子,想把盖子放回原处。
风飘进了窗户,夹着细细的雨丝,落了些许在洺悕的侧脸上,凉意阵阵。
“叮咚”
随着一个细微的响声,洺悕的脸色蓦地一紧,停住了前行。“怎么了,朽儿。”薛清颜担心地问道。洺悕抬了抬头,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正正对上薛清颜关心询问的目光,洺悕皱紧了眉头,暗自咬了咬牙,笑道:“女儿没事。”——不能连累娘。
洺悕盖上了盖子,也盖上了杯底已经变了颜色的一只银质嵌翡翠的耳环。
洺悕现在可以告诉你你猜得没错,这杯茶,有毒。而且,是相当烈性的剧毒。
洺悕认识这东西,名字很好听,叫曼陀罗。在此请注意,此曼陀罗非彼曼陀罗。
‘有花名唤曼陀罗,色艳而其花娇美,多生于沼泽湿地,其根色青可入药,擅愈外伤;其花含剧毒,尝之则全身麻痹,一日之内若无解药,内脏全部溃烂,滴可致死,此毒暂无人能解。因其无色无味花瓣化水无形,普通银器无法查知,极难寻找,故百草兽毒排名第四。’——《符字·百草兽毒》。
洺悕是在百里朽儿的书房里找到的这本《符字·百草兽毒》,其中囊括了几乎整个大陆所有的草兽毒,洺悕不知道这毒到底是谁下的,但她知道,现在的自己,绝对解不了。
看来下毒之人是想嫁祸于洺悕,幸亏的是洺悕前几日弄来了不少毒实验,实在没东西做标本就拿了这对耳环。七七八八之下,洺悕惊喜地发现这对耳环在自己的蹂躏之下竟然有了许许多多奇特的功能——比如说本体含毒如此云云。
此时此刻洺悕是没什么心情高兴自己又发现了一个功能,于她,现在是进退不得:
若是停下来将此事明说,自己不会被怀疑那是有鬼,被提防也就算了,洺悕对百里家的人大多数没什么好感,就是说不定还会被下毒之人杀之后快——她现在身体素质极差,没有在高手面前保全自己的本事;
若是不说,百里睿服毒而死,自己倒是不会伤心什么的,但这罪名可就难逃了。
离百里睿越来越近,洺悕心跳在一点一点地变凉——完了。怎么办怎么办!还不能死啊还要回去啊!怎么办怎么办?洺悕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想前世自己何曾这般狼狈?真他丫的是风水轮流转!
在仅剩几步路程的时候,右膝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猛地就软了下去。洺悕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立刻放弃了稳住身体的本能,向前倾倒。
“啪!”
茶杯被摔在了地上,茶水四溢,杯底一个银质的耳环滚了出来,颜色略青。
“呃···谢,谢谢王爷···”洺悕从楚筠笙的怀里缓缓爬了起来,低着头脸色尴尬地道着谢——千钧一发之际,这位淮云王接住了即将落地的洺悕。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儿,楚筠笙的眼神有些慌乱,还是礼貌地回答着:“不必。”洺悕笑笑,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目光飘向楚宸枋——
那张妖孽的脸依然毫无表情。
“女儿笨拙,还请父亲母亲原谅。”洺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相当敬业地略带哭音。长长的衣袖略盖住了茶渍,洺悕将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东西悄悄环进了手心。此时,一直沉默于旁的楚宸枋略抬起了右手,一边的蓝管家会意,立刻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
“无妨。”百里睿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不必敬茶了,下去吧。”洺悕闻言轻应一声,站起来福了福身后低声说道:“谢谢父亲。”施礼,快速退下。
楚筠笙的眼睛眯了起来,打量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直到朱门合拢,红衣在缝隙中一闪消失。
衣襟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有些薄凉的芙蕖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