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悠感到很是奇怪,自己出去了才不过几个时辰,小小的青夕小筑就被一群侍卫堵得满满当当。凭着这么多年在百里家的经验和见识,梨悠可以肯定,这些绝对不是百里家的人。
百里家的家丁大部分是军营出身,有不少的一部分是随着百里睿上过沙场的。比如那个蓝姓的管家,就曾经是令浮楚敌人闻风丧胆的百里族亲军‘狐莲’中威名赫赫骑队队长。
公元475年,浮楚与青锡由于食盐的私贩问题爆发了全方面的边界战争,在冗长的战线上打得不可开交。
浮楚很重视这场战争,出动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迎战,其中就包括当时二十一岁的百里睿和百里族亲军‘狐莲’,作为支援部队跟随军需上前线支援。在一场青锡出动攻击的时候,百里睿以前锋的身份出战,却在战事前夕与主将产生了极大分歧,导致百里睿拒绝出战。主将念在战事将近,又念在百里睿当时是百里家未来的准族长,只是处以禁足帐内。
翌日清晨,青锡发动了极长战线的攻击,浮楚方面出动全力攻击。就在双方死战之际,青锡的一支五千人左右的骑军竟然出现在了总部后方,身处战场的主将闻讯,已经来不及回防。前有敌军后无退路的浮楚主军,全军拼死一战,惨胜青锡。
当主将带着剩余的士兵杀回主营的时候,却只看到了青锡骑军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门口,狐莲铁骑队蓝明功拿着剑,伤痕累累地屹立于军营前,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巍峨如山。
嘉奖当晚,蓝明功带着剩余狐莲亲军跪在了军营帐前,请求主将解除对百里睿的处罚。主将问为什么,蓝明功回答,所有的战况和最后的结果,百里睿在三天前就已经预见。叫亲军拒绝上战场严守后方军营的,也是百里睿。
主将愣在了营帐之前,沉默良久。所有人望向百里睿禁足的军帐,灯光淡淡地照亮了帐篷,一个拿着书的黑影印在了帐布上。
这就是著名的狐莲之战,以青锡主军损折三分之一,总军损折三分之一为代价保住了此段战线安全;以青锡突袭五千骑兵损折过半,狐莲百里族亲军一百六十人死伤五分之三为代价,保住了后方军营的安全。
后人谈起这场战争,都为这个奇迹感到不可思议。不说仅仅一百六十人对战五千装备齐全的青锡骑兵保住总营的艰难,那样以命相搏的战争中竟然没有丝毫破坏千里之外运送来的军需,甚至连一个帐篷都没有破坏。据主将留下的极少士兵说,当青锡骑军攻来的时候,蓝明功就奉百里睿的命让他们守军需,理由简单——万里送军需,废之岂不可惜。
这是百里睿给的理由,也是所有阵亡狐莲亲军的遗言。
狐莲之战过后,主将主动请辞,并力荐百里睿。三天后,百里睿成为了这一战线的主要统领,直至483年边界之争结束。
楚皇在百里睿凯旋归来之后,提笔给了百里睿一个字。百里睿看了那个字之后,重新组建了狐莲,并立下了规定:从今日起,狐莲只效忠百里族长和历代楚皇。有人问过,那到底是个什么字?百里家的人曾经带着有此疑问的客人去过百里睿的书房——
黑色为底金漆滚边的牌匾上,铿锵有力地写着一个‘将’。
有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所谓将也,百战立于尸;
所谓将也,千古一位。
“放她进来。”木门‘咯吱’一声打开,纤弱少年的衣角翩跹在夕阳之下,有几分虚渺的美感。旋即,洺悕对梨悠倾颜莞尔:“小悠,这里来了个麻烦家伙呢。”
梨悠在洺悕的笑容之下晃了晃神,才应了下去:“是么?你还真不是一般的会惹事。”一群侍卫看了看梨悠又看了看洺悕,迟疑着到底要不要听这个未来‘女’主人的话。
“放她进来。”楚宸枋的声音就像缺乏水分的植物,干巴巴的让人觉得别扭。这一次侍卫一点也没犹豫,立刻就收回了阻拦的兵器。洺悕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屋里屋外的家伙们,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真是有一群优秀的侍卫。”洺悕斜着眼睛,阴阳怪调地揶揄了楚宸枋一句。“是不是动心了?”楚宸枋浅浅勾着唇角,完全是一副街头小混混见到美女的神色——如果再吹上一声口哨,眼神再色迷迷一点的话,就更像了。
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以冷漠决绝著称的弈王竟然在平静地调戏‘男人’···那时候大概会觉得世界要毁灭了吧?
洺悕白了楚宸枋一眼,径直走到了梨悠的面前笑道:“小悠,怎么这么晚回来呢?小悠?小悠?”梨悠有些走神,洺悕问了好几遍她方才回答:“买东西,店家没有,空手而归。”
梨悠的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进来吧。”外面凉。楚宸枋在话即将出口之前,还是止住了那似乎是关心措辞。“小悠,进去了。”洺悕先跨了进去,扶着木门对梨悠示意。
梨悠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
“请问,是不是弈王爷?”
梨悠略低着头,站在了离木门一步之遥的地方,用自己从未有过的带着怯懦的语气开口问道——十几年来,她只有对他,才会这么的没信心,才会觉得自己卑微,卑微到了尘土里。
洺悕愣住了,墨瞳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凝在了楚宸枋的身上:“这,这是···”楚宸枋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很快平就静地迎上了洺晞眼中的疑惑和质问之意。还是有些失望的感觉——她是,不相信自己。
莫名奇妙。
“是。”只有一个字,却击溃了梨悠所有的防线。梨悠步子很缓,甚至有些颤巍巍地迈进了房间——然后,那张久违的脸孔妖冶地绽放在了视野之内。
竟然啊,真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梨悠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可以与楚宸枋再遇。再一次遇见,记忆中那样骄傲,那样残忍,又是那样美丽的他。
他坐在轮椅上,离书桌和书架很近。右手拿着一个杯子半抬着,左手按在平摊于膝的兵书上,细腻精致的眉眼一如往昔。明明是很淡很淡甚至带着冷酷的的色调,却占据了,梨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唇角的弯度洒着斑驳的旖旎的温柔,赤色瞳孔里还是那株妖娆盛开的彼岸花。
梨悠心里一酸,身体却直直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弈王爷。”漂亮的手不自觉地狠狠绞着衣角,却随着心跳渐渐变得越来越无力。楚宸枋的眸子似乎是暗了一下,有很多的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快进的影片。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不必多礼,梨悠。”
梨悠身体颤了颤,没有回话也没有站起来。
“很久没见了呢,大概···三年还是两年?”楚宸枋眯起了狭长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回王爷的话,两年零三个月。”梨悠回答,声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是喜还是悲。
楚宸枋顿了一下,轻声笑道:“你的记性还是那么好。”梨悠的心一哽,又缓慢地沉了下去,记忆中所有炙热的情感迅速冷却。
“王爷言重。”梨悠回答得有条不紊,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慌乱。
“很熟?”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洺悕不满地撇了撇嘴,满腹委屈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梨悠,毫不在乎以她的姿势到底看得到看不到她的楚楚可怜——几天而已,洺悕已经渐渐习惯依赖这个来路不明、明明是奴籍却性格高傲、牙尖嘴利口是心非的女子。
除了娘,她也许是洺悕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在她身边安心入眠的人。
她让她觉得安全。她对她意义不同。
楚宸枋看向洺悕,语调戏谑:“吃醋了?”“那当然!不就是你,仗着认识时间比我久,还来抢小悠。”洺悕也不是什么吃素的角色,故意将楚宸枋的意思曲解曲解再曲解。
梨悠闻言,好笑地抬起了头,表示自己不吃这一套你省省吧。洺悕吐了吐舌头,走到了梨悠旁边微微屈身,扶起了梨悠:“真是我不给面子。”
“你的面子那么大,还要我给么?”梨悠反问。
“那是那是。”洺悕最近看来是喜欢上了曲解人家的话意,把讽刺认成夸赞,还沾沾自喜得很。梨悠一愣,软玉样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洺悕的太阳穴:“你哟···”
“是不是觉得我天上有地下无人间绝种天庭罕见?”洺悕嘻嘻地笑着,就像邻家调皮的小女童,墨瞳里流光四溢。
“夸够了没?”梨悠无奈地揶揄了一句。
“哪里有,本公子明明很谦虚的好不好···”
楚宸枋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两个活宝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将他化为空气一类,竟然丝毫也不觉得气恼,甚至觉得——这样,也很好。
相比较王府里奴仆的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相比较自己的侧妃阿谀奉承千般诱惑,相较于王宫里大臣的虚情假意贪得无厌,相较于以往父王**妃子间语句带刺落井下石···这样的真实,这样的自由,这样的笑闹,其实,真的是很好。
百里朽儿,你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