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么?”洺悕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了一下正在一旁看她那成堆兵书的楚宸枋。楚宸枋抬起了头,明显是犹豫了一下,迟迟没有给出洺悕答复。
“绝对无毒害纯天然食品。”洺悕自然清楚他在犹豫什么东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不会害死你。”什么啊,医学院古中药高材生就在这里诶你担心个毛啊!七笉草姐姐都能解还害怕别的什么毒么?
楚宸枋苦笑,开口道:“我不是担心你会下毒。”
“怎么不一口一个‘本王’了?”洺悕翻身下床,戏谑道。静了许久,楚宸枋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蚊蝇般地吐出了一个字:
“累。”
洺悕找茶叶的动作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累什么,弈王还不悠闲?看你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样子就知道是被宠大的。”洺悕说这话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很单纯的调侃,甚至她已经准备好了被一口呛回来。
可是楚宸枋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黑底金纹的轮椅上,像被扯断了线的玩偶般失去了生气。
洺悕回头,窗外越来越暗的光线从地平线里洒了出来,洋溢在那个决绝到残忍的年轻王爷身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令女人都会羡慕的侧面线条。昏黄的色彩,就像那一年爸爸妈妈死讯传来的时候哥哥坐在画室里调和出的颜料。颜料板颤了颤,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就再也没有被捡起来。那只梦想拿着画笔的手就这样拿起了枪,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蓝白相间的大门。
记忆中永远温柔的夕阳再也无法描绘出温柔的色调。尽管水一般的光线弥散着,冷硬尖锐的轮廓还是渐渐明显。因为那里,已经没办法开出花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洺悕的声音很平缓,没有怜悯没有劝慰,生硬得就像机器重复命令一般。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顺应天命,无论前世今生从来没有说过这一类的话。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没错,命运不可改变也没错。其实命运说白了就是看你自己怎么决定,你自己都准备这么做了,别人怎么可能还去更改?既然如此,那旁人的劝慰又有个毛用?劝慰什么的既然没用,又费个劳什子力气去绞尽脑汁想措辞。
毕竟···心,大于天。
“呵,好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楚宸枋笑,又酸又涩,然后收回了目光。“这个句式好熟悉。”洺悕背对着楚宸枋吐了吐舌头。
“你总是让我很惊喜。”楚宸枋漫不经心地说道:“和你在一起,怎么也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楚宸枋如初春小河依冰封般的神色似乎变得水一样温柔,夕阳色彩寡淡,如梦似幻。
洺悕背对着楚宸枋挑了挑眉梢,半是讥讽地笑道:“告白么?那我表示不接受。”洺悕从柜子角落里挖出了一个深棕色的木罐,打开盖子嗅了嗅,微笑:“找到了,就是它。”
洺悕小心地从木罐里捏出一点失水干缩导致呈黑绿色的茶叶,轻轻洒在了两个杯子里。白瓷墨叶,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古怪。
“这是什么?”楚宸枋放下了手中的兵书,目光掠过洺悕和桌子上的两个鲤鱼戏水青纹白瓷杯。“成分很复杂。”洺悕随口敷衍了一句,却有些炫耀的嫌疑。“喏,”洺悕回身,手指虚空指了指楚宸枋旁边:“麻烦把那个书架旁边的瓷钵拿过来。”
楚宸枋对她对自己呼呼喝喝的态度很是反感,正要发作,就被好奇心掩盖了:“这个?”一个泥土棕的瓷钵摆在书架的第二格,与其他瓷钵不同的是它有个小小的盖子,就像是没有壶嘴和壶把、未着色的茶壶胚一样。
“恩,谢谢。”洺悕借着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的光草草扫了一眼,然后点点桌面示意他可以放在这里。“这是什么?”楚宸枋打开了茶壶的盖子,凑过去闻了一下,甜甜地像是麻糖的味道飘进鼻子:“甜的?”
“甜的?”洺悕放下了手中的热水,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楚宸枋,仿佛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末了,用挑衅的口气加了一句:“要不要尝尝?”楚宸枋看她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迟疑。
“敢不敢?”洺悕拿起多余的一个子规叫春墨纹白瓷杯和瓷钵,掀开盖子倒了薄薄的一层白水一样的液体在杯底,放在楚宸枋面前晃了一下,笑意粲然。楚宸枋皱了皱眉,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接了这一杯‘鸿门宴’。
“喝吧。”洺悕拿起瓷钵,速度平缓地向放了茶叶的两个杯子里倒水,语气轻快。
楚宸枋将杯子凑到了嘴边,抿着杯沿尝了一点点···然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味蕾里炸开了。楚宸枋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又黑又臭,恶狠狠地盯着一脸无辜的洺悕。
“你自己要喝的,瞪什么瞪···”洺悕戏谑着,走到书桌前伸出手来在砚台附近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浅黄色的纸包。打开,里面放着一些白色的小球。洺悕淡淡地笑着,捡起一个直接就塞进了楚宸枋的嘴里:“是不是辣得无言以对?是不是有千刀万剐了我的冲动?是不是觉得不灭我负老天降你与此?”
洺悕折起了纸包,满脸春花开灿烂:“可是王爷,自作孽,不可活。”
楚宸枋用足以杀人的眼光地瞪了洺悕一眼···只可惜眼光不能杀人,不然的话洺悕连个灰都不会剩在这个世界上。
嘴里的白球仿佛真的有神奇的魔力,一点点融化的同时,口腔里难以忍受的辛辣也渐渐被中和,然后消失。
“你知道那水是什么吗?好心告诉你吧,那是白水煮辣椒的精华。”洺悕拿起那个墨纹白瓷杯,往里面倒了半杯看起来很像白水的‘白水’,轻轻摇晃:“这个,是我特地叫小悠用一斤辣椒放进白水里煮,煮了两个时辰后把辣椒捞出来,再在瓷钵里放凉。”说到这里,洺悕停了下来,对着楚宸枋轻蔑一笑:“像你那样直接喝,不辣死很奇怪。”
洺悕将杯沿抵在下唇,抿了一点点:“白的那个球是莲糖,是我家娘···哦,也就是将军夫人,前几天送我的。”稳稳的声线中掺和进了一丝自豪,就像一群小孩子争论到底谁的妈妈更好一样时的语气,有平凡的、却是让人心动的温暖。
洺悕拿起了用热水冲泡完成的两个青纹白瓷杯中的一只,伸到了楚宸枋面前,随着袅袅升起的白烟,茶独有的香气溢出杯沿。
“不喝。”楚宸枋看着桌子上的两杯,心中觉得她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啦?”洺悕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活像童话中诱拐小红帽的狼太婆:“那个辣椒水第一次喝能忍到你这份上实属难得,习惯就会好很多。”洺悕放下青纹白瓷杯,将剩下一点‘白水’的墨纹白瓷杯递到了楚宸枋面前。
楚宸枋本能性地向后缩了一下。
“相信我,不会很辣。”洺悕莞尔,抓起了楚宸枋的手,把杯子放在他的手心,眸子里亮亮的。
楚宸枋犹疑。
“相信我。”洺悕拿起了桌子上一个青纹白瓷杯,身体靠在了桌沿,略仰头,往嘴里倒了一点点。房间里点上了蜡烛,零星的茶水溢出唇角,晶莹如星。
其实,洺悕就很像水煮辣椒吧?明明是无风无波的一杯水,喝下去却会辣得你尖叫跳脚···明明很内向乖巧的样子,却永远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吸引住了所有人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
楚宸枋微微勾了勾唇角。慢慢抬起了手中的杯子,洺悕微凉的体温还残留在杯子上。唇印上杯沿,杯中的液体顺着倾斜的角度滑过杯壁,流进了口腔。以优雅而又缓慢的速度,步步莲花地充彻着每一个味蕾。
唔,其实真的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