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洞穴中只剩下了枫舞和玄影,还有那个瞳孔渐渐化为红色的鬼魂。
方才环绕她周身的已经蓝光已经散去。
同时,枫舞身上淡蓝色的微光也渐渐熄灭,她疲倦的后退两步。
玄影自身后扶住了她。
四周雪白的坟茔上渐渐升起幽蓝色的鬼火。
“啊哈哈哈哈——”鬼魂尖利的狞笑起来,干枯的手指上伸出长长的黑色指甲,“你终于来啦~~你终于来啦~~~~”
“劳你久等了。”枫舞慢慢的合起双手,指尖相抵“现在,就送你进入轮回。”
“做梦!!”鬼魂嘶吼着“刚才你压制着我,也消耗了不少灵力吧?那个素芳也真是蠢透了,竟为了一个虚妄的情敌等了这么久,若不是她执念强烈,早就成了我腹中之物,哪里还轮得到你来假仁假义!!”
“我本就不追求什么仁义。”枫舞睥睨着那个鬼魂,“素芳与我颇有渊源,又是玄冥地界的居民,她心愿已了就该轮回往生。至于你,我不想追究,速速离开此地!”
“可你还没有说出欧阳文玥的下落!?”一团黑色的火焰开始在鬼魂手中聚集。
“我没兴趣和你谈条件,之前不用你管的事,现在依旧不用你管!”
“怀墨大人不会放过你的!”鬼魂说着,将手中的火焰狠狠的掷向枫舞。
玄影闪身,用一只手就剿灭了黑焰的力量。与此同时,枫舞单手打出一束石青色灵光“退!”
“啊————”
鬼魂惨叫着撞向身后的石壁。一团黑色的不知名物体离开她的身体,从洞口窜出。
红色的眼瞳渐渐褪去,素芳的身体开始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原本停留在坟茔上的幽蓝色鬼火开始在洞穴内飘来飘去。
枫舞神情平静,双手指尖相抵,吟诵出《往生咒》的经文。
鬼火周围也泛出了淡淡的金色。
素芳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她看着枫舞,似乎有话要说。
枫舞微微的笑着,轻声说:“放心,我会照顾好幽幽的。”
轮回之井的金色光芒投向冰封的洞穴,无数的魂魄闪耀着七彩灵光前往彼世。
看着这一切的玄影轻声重复着素芳消失前最后的口型——
“真的好美。”
……
善坊镇一事,折腾的众人身心俱疲。且不必说幽幽一连好几天都跟没了魂似的一言不发,就连沈星岚和谢元昭也都约好了似的一起保持沉默,最后从竹屋中出来的玄影和枫舞姐姐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气色差的一塌糊涂。偏在此时,玄冥城中传来书信,洋洋洒洒三页纸,顾叔以其特有的语气委婉就转述了这样一个事实——你们要再不回来,苏公子就要出城了。
于是,果断打道回府。
刚一进城门,我就被老早等在那里的顾叔一把拖进司书殿,普及起时事政治来。
我不在的这一个月内,确实发生了好多事。
秋公被接进玄冥城书院供养;方小哥颁布了行纳言政令,关闭地界北大门,悬星河畔全线戒严;戚伯父开始着手新一批司御使的培养;师父的方技殿一下子成为城中最热闹的地方,每天车水马龙,受煞气之害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肖哥哥出城到芣苡镇安排新迁居民的住宿;任姑姑和清若姐为此也忙得不可开交;纳言会议三天两头的在致仕殿召开,所幸爹爹的身体已恢复了很多。
“还真是忙啊!”我看着顾叔清澈的眼睛,问:“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学法术,”顾叔挑挑眉“和你的枫舞姐姐好好学法术。”
“诶?”我奇怪的看着他,“顾叔不是之前也说我是尚武的灵族,不宜修习法术的么?”
顾叔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红谷一战,你就没觉得自己和之前有所不同吗?”
谢元昭从致仕殿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星漩变得模糊,植物的轮廓也不甚清晰。
陪他一起出来的,是御纳言戚笑羽。
“把她交给你,我也很不甘心”戚纳言小孩子似的拉长了语调,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灯火中熠熠生辉“可是,还真的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
谢元昭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将手抚上腰间的那把刀——黄昏。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我终于在五颜六色的花朵中感受到秋风凉意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这段时间,我被要求心无旁骛的修炼,大部分时间都徘徊在各种奇怪的法术和阵法之间,偶尔闲暇就和枫舞姐姐喝茶聊天,反倒成了这玄冥城中最悠闲自得的人了。
而枫舞姐姐,竟从没有提过回到桃源地界的事情。仿佛之前称病不能外出只是一句骗小孩子的玩笑话。不过她最近的脸色还真是不那么好看。
今天早上已经是师父第三次过来看诊了。同来的还有玄影和沈星岚。
“悬星河畔的煞气,玄影正在想办法化解。城中的病人,也有我在医治,苏公子那边,宛姑娘在照顾。”师父温和的陈述完,又略略压低了声音,“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厉先生说的哪里话,”枫舞姐姐莞尔一笑“我教授小朔和幽幽法术,自得其乐的很,哪有什么不放心?”
闻言,师父轻叹一口气,一脸无奈表情的看着玄影。
玄影冲我和幽幽勾勾手指,一言未发的带我们出了采议殿。
“玄影大哥,枫舞姐姐她到底怎么了?是生病吗?”
……
“若想要泡出一杯好茶,茶、水、器、心境,缺一不可。今日的修炼,便是品茶。”枫舞姐姐坐在几前,边清洗茶具边娓娓道来。仿佛一天前的那次突然晕倒只是个再偶然不过的意外。
“品茶,表面看上去只是喝茶,实际上却是品心。同一种茶,不同心境的人来品,便会品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她微微一笑,打趣般的目光瞥向客位坐的玄影和顾叔,“玄影公子生性豁达,喝什么都是甘泉美酒;顾公子云淡风轻,自然茶味也是先微苦而遗香绵远。不过,两位若总是像如今这般愁眉苦脸,恐怕不止美酒会发酸,就连雨前龙井也味同铁锈了。”
“你自是知我们为何愁眉苦脸”顾叔微微挑眉,顺着说下去“要不想浪费了你这壶好茶,多少也该考虑下我们的建议吧!”
“所以说,品茶,重在心境。”仿佛没听见顾叔的话般,枫舞姐姐转向我们几个小辈“世人常羡慕古代隐者,呼朋唤友三五人,一盘残局,一盏清茗,山明水秀间便是一个下午的消磨,一段烟雨,一蓬斗笠,便是一段佳话。谁人能解琴中意,曾舞紫剑共金杯。形容的可不只是酒啊!”
“……”玄影将茶杯在手中掂了几下,抬头看向枫舞姐姐。
“玄影公子是要‘问心’吗?”
“……”
“苦涩时,如陈年铁观音,饱经风霜,生生呛得人流出泪来;寂寞时,如澄澈的龙井,入口微苦,回味绵长;快乐时,是明快活泼的祁红,香甜的水果气息,闪亮了整个明黄的秋天。漫长而绝望的等待,就正是那一碗苦丁茶,日愈久,茶愈苦,到后来,凉了茶,冷了心,化作毒药,冰封了整个世界。”语罢,枫舞姐姐仿佛下定决心般的轻轻摇头感喟“既然绝望,又何必要有等待?!”
枫舞姐姐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屋中更是变得如同真空,玄影表情未明的望向她,眼中似有波光流动。顾叔也似吃了一惊般的抬头。我和沈星岚还有幽幽面面相觑,不知所为何事。
“我想,顾公子和玄影公子也该回去了,星岚、幽幽,帮我送送吧!”语罢,枫舞姐姐径自起身,“小朔,我有些累,你陪我回房,好吗?”
“嗯,好。”我绕过桌子,走到她的身边,她的脸色,真的很差。
……
“枫舞姐姐,真没想到,你不仅懂得品茶,还这么懂的人心。”
回去的路上,我想着刚刚的场景,心中实在不安,便随便找了个话题调节气氛。
“哪里是有多懂得,只不过活得久了,自然明白些。”她微微笑笑,不经意的搭上自己的脉搏,“我最近是不是睡得特别多?”
“啊,哦,”我想了下,点点头“是比之前多一点,可先人不是说‘春困秋乏’嘛,现在可正是秋天哪!”
“还睡不醒的冬三月呢!”枫舞姐姐想到什么似的笑着,“懒鬼们想出来的说词罢了!”
“姐姐,”我轻声说“师父建议你回桃园地界休养,你为什么不同意?”
“……其实这并不是休养不休养的问题。”
“那……是因为我的法术吗?是因为我学的不够快,你不放心?”
“不,不是”枫舞姐姐安慰的拍拍我的头“小朔学得已经很好了。是姐姐自己,在这个地界,还有要做的事情。”
“什么事?”我忙问“是不是说完成这件事姐姐就可以回去修养了?我能帮得上忙吗?”
“小朔要帮忙?”
“呃……”我有些惭愧“虽然我的法术练得没有姐姐好,知道的东西也不如姐姐多,可是,玄冥地界我很熟,人脉也很广哦。”
“呵呵”枫舞姐姐掩住嘴笑了起来,满眼宠溺。
片刻之后,她轻轻地似很安心的说,“小朔肯帮忙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真的??”我瞬间兴奋起来。
“嗯”她点点头,“不过,不要告诉任何人,玄影、星岚、幽幽,甚至顾公子,谁都不可以讲。你能做到吗?”
“诶?”
“这是姐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她杏色的衣摆在金风中微扬,宛若随风的落花,美丽而无依,“不想太多人知道,小朔可以帮忙吗?”
“行!”我像要表达自己决心似的拼命点头,“这是我和姐姐之间的秘密,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谢谢你,小朔。”
“呀!”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用客气啦!……那姐姐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了吗?”
“嗯。”枫舞姐姐带我慢慢走进她的房中。
“善坊镇上引路的那只‘贝壳’,可以给我看看吗?”掩上房门后,她问。
我点点头,从随身小包袱里掏出贝壳,放在桌上。
“贝壳,真是漂亮的名字呢。”
“是啊,样子也很可爱。”我没来由的想起十三年年祭时幽幽参拜的模样。
“真是美丽的误会呢。”
“误会??难道……这不是贝壳??”我瞪大眼睛看着枫舞姐姐,又看看摆在桌面的东西,分明和先世界图鉴里画的一模一样啊!
“只是外形相似而已。”枫舞用皓白的手指轻触‘贝壳’表面“它真正的名字其实叫做‘还魂石’*。”
“还、魂、石?”我一字一句的重复着,“能让死人重生的那种?”
枫舞姐姐摇摇头,“不,还魂石并非能使死者重生,但却可以让散落的灵魂合为一处。”
聚魂吗?
“我要借用你的这块石头,”枫舞看着我的眼睛,“可以吗?”
……
又是两个月过去,年祭的脚步愈发近了。
除了那次私密的交谈外,枫舞姐姐倒没再提起帮忙的事。我虽然好奇她准备什么时候、怎样去完成什么心愿,但却不敢多问。因为答应了不能对别人讲,所以有些困惑和不安也只能埋在心里。如果那个贝壳真的是所谓“还魂石”,那么使用起来一定是不得了的光景,枫舞姐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一定要用这种东西呢?还有,我隐隐觉得,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执意留在地界,绝不仅仅是“心愿”那么简单。
还好我的法术学习已经小有成就——除五系法术外,保护作用的“守护”、一般束缚的“禁锢”、绝对屏蔽的“心锁”,还有治愈系的“谭微唤喻”,梦境系的“碧海扬尘”,以及“破”“空”“退”等基本的语言系法术也都尽数被我收入囊中。
今晨,枫舞姐姐高兴的告诉我,她已经没有什么新的法术可以传授,剩下来就是要通过使用慢慢熟练的过程了。
这样就可以更多的为爹爹和枫舞姐姐分忧了吧?我望着枫舞日渐单薄的身影,这样想着。
【备注】
还魂石:即木鱼石,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空心的石头,又叫“太一余粮”“禹余粮”“石中黄子”,俗称“还魂石”“凤凰蛋”,象征如意吉祥,可护佑众生、辟邪消灾。木鱼石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空腔内有的呈卵形核状,有的呈粉沙状,有的为液体,用手摇动,可发出动听的声响。古人有诗赞曰:“曾见山有洞,罕闻石中空,虽非珠玉类,可在一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