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枫舞姐姐……?”我费力的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映出两张焦急的面孔。
“终于醒了!”玄影如释重负般的长叹口气,随即起身“我去给你倒点水喝。”
“枫舞姐姐……”我扶着,头挣扎着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爹爹他好了吗?”
“你还知道惦记着爹爹?”枫舞姐姐看着我,眼神竟是十分严厉的样子。
“姐姐,我……”我一时语塞。
“说走就走,不打声招呼,也不知留个字条,连星岚和幽幽都不如,我看城里的叔叔伯伯算是白疼你了!”
我自知理亏的低下头,心里却有些不明白枫舞姐姐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怎么了,这是?”拖着水杯进来的玄影看看我,又看看枫舞,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朔刚醒,你这是闹的哪门子脾气?”玄影递了杯水给枫舞,“这两天你都没休息过,去睡一会儿吧。”
枫舞姐姐看我一眼,我做了个害怕的表情,她摇摇头,没说什么的走出了屋子。
“你呀!”玄影摆出招牌式的无奈表情看着我,“不让你练法术你偏要练,不让你过来你偏要来,结果在敌阵中晕得不省人事,要不是枫舞和我来得及时,啧啧。”
“枫舞姐姐她……”
“她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替你担心。怎么样?身上不痛了吧?”玄影把水杯递给我,“她可是刚刚医好了苏公子就连夜过来救你的场啊!”
“……她生气了?”
“她怎么会生你的气?”玄影微微一笑,轻叹道“就是这么个别扭人哪!”
诶?我看着玄影略显奇怪的表情,有些吃惊,怎么几天不见两人这么熟了吗?
“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摇摇头,问道“元昭哥哥他……?”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放心,枫舞亲自为他医治,他已经没事了。”玄影安慰的点点头,“过会儿你可以去看看他。”
“那……悬星河畔呢?我记得当时,好像很乱的样子。”
听我这么问,玄影再次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倒没有说错。只不过让你这么一闹,整个玄冥城几乎全员出动。星岚、幽幽就不必说了,枫舞过来后,就连厉纳言和顾公子也跟了出来,你说,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么?”
“……”
“只不过让尸人族和幽灵族那两个败类给跑了。所以到底是谁打开的魔岩罅隙封印还不清楚就是了。”
“土地,还能复原吗?”
“魔域化的土地很难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玄影有些遗憾的摇摇头,“几位纳言已经决定,将此地幸存的居民迁往芣苡镇以北居住。”
“红谷怎么办?魔岩罅隙呢?”
“唉!你和那家伙还真是一对儿!”玄影突然有些头痛的扶住额角,“十万个为什么啊!”
“诶?”
“谢元昭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枫舞姐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表情却依旧那么严肃。
“哦,好。”我忙不迭的跳下床,逃也似的溜出屋外。
轻轻的推开房门,谢元昭半倚在床上,瘦削的面颊因失血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很是憔悴。
我攥着五彩琉璃石,轻轻的走过去。
他似乎听到了动静,慢慢转过头来。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的明亮犀利。
他看着我,神色变得欢喜而柔和。
他慢慢的伸出手来,带着他特有的有些笨拙的温和语气,说:“小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霎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感情从我心头涌起,又热,又痛。
我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哭,他不知道,他还活着,这才是最好的事。
……
转眼半月过去了。
我们住在临时搭建的救援站内,看着因此次灾祸出城的纳言们一个个返回。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谢元昭渐渐恢复了体力,枫舞姐姐的气色看上去也比刚来时好的多,至于我么……
其实那件事情过了不到三天,我就完全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了,大概这就是年轻的优势吧!不过,就当我准备投入到师父的方技使中履行我医灵的职责时,一个人阻止了我——枫舞姐姐。而她的理由竟是要传授我法术。
戚伯父明明说我是尚武的灵族,不宜修炼法术的,而我也明明答应了他(虽然不止一次的偷偷在用),可当面对枫舞姐姐那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神情时,我竟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甚至连疑问也不敢提出。
“教会你总比你自己乱用来的安全。努力学习便是,勿作他想。”
这大概是枫舞姐姐对于此事唯一的一句解释了。
不得不说,有之前的一战作为根基,我学起枫舞姐姐的法术来可谓得心应手,口诀啊真言啊什么的就像是自己编出来的那么顺口,与五行灵力的交会也显得特别容易,仿佛这些法术本来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内,我就学会了五行的中级法术和“守护”“禁锢”两个特殊阵法。
大概是看我学的比较快吧,枫舞姐姐不时露出赞许神色,因我擅自出城而惹来的不快似乎也在慢慢消褪中(这个心理作用居多吧?俗称‘作贼心虚’)。
终于有一天,枫舞姐姐带我来到红谷的入口处,对我说:“小朔,我要你与我合力在谷口布下一个禁锢结界。这样,即便有一天,魔岩罅隙的封印消失,煞气也不至直冲出谷。”
“魔岩罅隙的封印还会再消失吗?是什么时候?”我问。
“当煞气的力量强大到可以冲破封印的时候,还有就是”枫舞姐姐看向谷中,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封印的主人消失的时候。”
“枫舞姐姐,”她微笑的表情与有些悲凉的语气令我觉得十分不安,于是忙岔开话题说:“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讲,是关于幽幽和那个‘夏小言’的。”
……
再次探访善坊镇竹屋里的鬼魂,没想到这件事情反对意见最大的竟是幽幽。
不知为什么,她似乎一直排斥着幼时的回忆,即便我反复的告诉她,那个情绪极不稳定的鬼魂很可能就是她的母亲。
最后,还是枫舞姐姐不知说了什么,幽幽终于点头同意前往。
于是,枫舞姐姐、幽幽、玄影、沈星岚、谢元昭和我,六个谁也放心不下谁的人,一同来到了已变为遗迹的善坊镇那座被隐藏起来的竹楼前。
沈星岚打开了之前施加的封印。我按照印象中的路径推开了竹门。
腰间小包袱里的贝壳终于再次“哗啦啦”的鸣响起来。
我把它拿出来托在手心里。
贝壳转了几个圈之后,突然跳下我的手掌,奋力朝着竹制的地板砸去!
上次自由落体的恐怖经历瞬间在脑海中重现。
“啊——”我高声惊呼。
地板塌陷的瞬间,玄影祭起法阵,一行人稳稳当当的落在冰窖之中。
看着我依旧张的大大的嘴巴,枫舞姐姐哭笑不得的伸出手帮我合上,“知道要掉下来还不防护?尖叫就摔不痛啦?”
呃……我吐吐舌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贝壳依旧稀里哗啦的向前跳着,我们尾随着它的跳动,穿过寒气森森的冰的甬道,最终来到了那个坟茔遍布的地方。
贝壳在地上转了两个圈,跳回我掌中,停止了声响,周围一片死寂。
幽幽紧紧跟在我的身后,惧怕什么似的抓住我的衣摆。
谢元昭握住腰间长刀,用半侧身体掩护住我和幽幽,低声说:“有杀气。”
沈星岚盯着鬼魂上次出现的冰壁,神情有些紧张。
枫舞姐姐落寞的看着一片错落坟茔,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倒是玄影,双手环抱,嘴角甚至挂着一丝笑意,一副我就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素芳阿姨”我对着冰冷沉寂的空气呼唤“我把幽幽给您带过来了。”
虽然眼睛瞧不见什么,但冥冥之中还是有了反应。
片刻的沉寂之后,一个穿着朴素的幽灵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素芳阿姨?还是……”我盯着她的眼睛,有点担心。
鬼魂围着众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我的面前。
“小姑娘,你果然没有骗我,该来的,都来了。”
“娘……娘亲……”身后的幽幽发出细小的声音,几不可闻。
“幽幽~”鬼魂朝我身后伸出手来,我下意识的护着她向后退了一步。
“没关系的,纳言姐姐,是娘亲。”幽幽自我身后走出来,朝鬼魂伸出手去。
两人的手指刚一接触,那鬼魂就一下子抱住了她,激动的痛哭起来,幽咽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幽幽的脸色因为兴奋而变红,可片刻之后,又渐渐变白——
撕破夜空的尖叫、血肉模糊的怪物、焚毁的家园、躺在灰烬中父亲那漆黑的脸庞、母亲最后绝望的哭诉,以及,竹墙外远远的那个背影……
一张张断续的画面在幽幽刻意封闭的记忆中苏醒。她突然抬起头,紧紧抓住鬼魂的双臂,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是不是你?”她的声音因为某种不知名的东西而微微颤抖,“是不是你?娘亲……”
鬼魂静静的回望着她。
“是你对不对?!”幽幽突然绝望的大叫起来,“是你对不对!!”
“幽幽!”
周围的人全被她反常的表现惊呆了,我想上前去拉住她,却被玄影无声拦下。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开口的是枫舞姐姐,她完全无视我和沈星岚诧异的目光,接着说:“可以给我们讲讲吗?”
虽然已经听幽灵族长讲述过那段往事了,但在这冰封的洞穴中,自幽幽母亲口中讲出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那一年,幽幽三岁。”鬼魂缓缓开口,周身散发出淡蓝色的微光,“有一天傍晚,先夫砍伐完竹子回到家中,突然决定举家搬迁。我追问原因,他却含糊其辞,只说在红谷中见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个地方没法再住下去了。再问下去,他却不肯透露只言片字了。”
“如此含糊的理由本就不足让人信服,更何况……”鬼魂将视线瞥向枫舞身后的墓碑,“他与我成亲三年,心中却依旧没有忘记那个青梅竹马的夏小言。”
“小言?”我一怔,“此事和小言有什么关系?”
“是啊,有什么关系……”鬼魂微微叹息,“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蠢。可是女人的猜疑与妒忌却是最可怕的种子,即便再蠢的想法,一旦在心中落下,便会很快生根发芽,结出恐怖的果实。”
“难道你怀疑你丈夫搬家是假,实际上是……”
“去寻夏小言!”鬼魂痛惜的打断沈星岚的猜测,“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什么在红谷中见到不得了的东西!什么遇上高人才得以脱险!什么此地不能久留!统统都是谎话!是借口!他想借这个机会摆脱我和女儿,去弥补他的遗憾,去找那个夏小言!!”
鬼魂恶狠狠的盯着正前方,她周身淡蓝色的微光也变得明亮起来。
“真是可怕的嫉妒心哪!”玄影带着不知道是可怜还是讥讽的神情感喟“那男人本就没一个字说谎!”
“你怎么知道?!”鬼魂愤然。
“用手指也想得出来,先世界异变,存活下来的人类变为尸人,他一无寿命上的优势,又失去了来自家族的婚姻压力,如果他真的那么放不下夏小言,早就离开这个镇子去寻了,又怎会和你成亲?还生下女儿?!”玄影不疾不徐,字句间却毫不留情,“只怕是当时的你被猜忌冲昏了头脑,之后又不敢承认自己做下的蠢事罢了!”
“你……”鬼魂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
“玄影大哥,这是幽幽的母亲。”沈星岚小声提醒着。
“所以娘亲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族长……”仿佛没有听到众人议论一般,幽幽失神的接了下去,仿佛意识已经不属于自己“爹爹途经红谷的事,被神秘的高人帮助的事,要搬家的事。”
“竟是你!”我吃惊的看向鬼魂。
“素心和我是自幼的好姐妹,又有什么不能说。这不过是坊间里短的诉苦罢了。”鬼魂一字一句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刚刚回到家中,那些怪物就来了。”
我彻底陷入无语中,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鬼魂的目光突然变的凶恶,“所以我才化作了厉鬼,我要搅得她不得安宁,我要整个善坊镇给我陪葬!!!”
“是娘亲,”幽幽突然失神的站起身来,“害死了爹爹,大伯父,茗灵姐姐,还有阿皎……我……如果不是贝壳……这……是,真的是,娘亲……不要啊——”
一声尖叫,她突然发疯似的冲向洞外。
“幽幽!”沈星岚一个没拉住,跟了出去。
我怨恨的瞪了鬼魂一眼,转身追了出去。
身后紧随的是谢元昭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