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王羲之都没有再出现,而是换成了那日在花魁大赛上跟他一同前来的黑衣男子夜夜占了与司马绫素独处的机会。那男子只说逸之有事去了别的地方,吩咐自己每日来照应她。司马绫素心想自己与那王羲之并无多大交情,他要去哪里、来与不来自然是不用向自己交代的,而她也不应该在意他是否会来。
比起其他女子,司马绫素在天香楼的日子还是较为舒坦的,至少不用去陪人欢愉,只是每夜会定时在台上表演一曲舞蹈,想要看她跳舞的人必须得买得起那昂贵的茶水钱。
“白素月,过来陪大爷喝两杯!大爷我日盼夜盼就为了能跟你独处随便聊聊天儿听听曲儿,可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每日占了你去!奶奶的!”
一个满脸胡茬,看似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带着满口酒气说道,摇摇晃晃地拿了杯酒就向刚舞完一曲的司马绫素走去。司马绫素对这种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拭了拭汗就笑着迎了上去。
“这位大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就陪您喝一杯。”说着便要接过他手中的酒,谁知在碰到杯子的同时,五根葱指却一把被他擒住,她吓得“嗖”一下就把手缩了回来。
“奶奶的!不让人骑还不让人碰啊!跟大爷装什么清高!”他将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摔,说罢就对司马绫素动手动脚,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还没等司马绫素挣脱几下,身子便一把被人拽了开。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王羲之。他顺手将她护在了身后,彬彬有礼地笑道:“这位爷想必不是这天香楼的常客,白姑娘一向是卖艺不卖身的,若公子想找人欢愉,这天香楼内有不少一流的姑娘,您大可随意挑选。”
司马绫素抬头看了一眼那男子,见他一脸愤怒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一惊又往王羲之身后缩了缩。
“大爷我就是喜欢——”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只见他的一个狐朋友狗忙站起来对着他小声嘀咕了几句,他扫视了一下王羲之后一脸后神色顿变,一脸不情愿地说了句:“罢了罢了,既然是王大人看重的女子,在下也只能割爱了。”
琼姨忙着招呼客人,才看见这边的状况,赶紧笑眯眯地赶了过来,“哎哟几位爷,吃的可好啊?一会儿我多给你们找几位姑娘来~!”说罢红酥手还拿着绢布冲王羲之挥了挥,看着像是要扑进他怀里似的。
“不必了,我今日照旧是来捧白姑娘的场子的。”王羲之不动声色地挪向一侧,让琼姨扑了个空。
只听那中年男子“嗤”了一声,对他翻了个白眼,满腔愤慨地对琼姨说道:“我说老鸨啊,你们这儿的头牌夜夜被这王大人包了是怎么回事儿啊,小瞧爷们给不起银子是怎么的啊,未免太趋炎附势了吧?依我看再这么下去,天香楼迟早得完蛋!”他这气不能对王羲之撒,只能对着琼姨一股脑儿倒出来了。
“对对对,就是就是!”此话一出立马就有诸多的人附和,这些个男子哪个不是对司马绫素觊觎已久,就是碍着王羲之的面子才一直忍着没起冲突。
“哎哟,这我哪儿敢呀!我做谁的生意不是做呀~!只是。。。。。。”琼姨尴尬地看了看王羲之,没好意思再往下说下去。
“可是什么呀可是!你这是青楼,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做生意自然就得怎么赚钱多怎么来,照我看啊以后白姑娘的独处时间就竞标着来!谁给的银子多谁抱得美人归啊!”
一旁看热闹的男子刚开始面面相觑了一下,后来盘算着多花点钱总比永远得不到白素月的好,连忙应声附和着,“对对!”“这个主意甚好!”而那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脸得意的笑,他可是扬州城内赫赫有名的商贾,比钱比财,可比那些拿俸禄的当官人要多了去了,此时正心想着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得好好整治一下那个小美人!
王羲之虽然一直笑而不语,但是心却一直紧绷着,他这次之所以离开数日就是为了筹集银子能将司马绫素赎走,这一竞标势必会抬高司马绫素的身价,琼姨在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让他将司马绫素赎走。
“好好好,我也觉着这个办法挺好的!那就明晚,明晚各位爷一定得来啊!”琼姨心里很是感激他,终于能够好好利用一下白素月大把大把地捞银子了,笑眯眯地拿起酒壶倒了杯酒递给那个中年男子,他一口饮尽便大笑着出了天香楼。
琼姨擦着身子从司马绫素身侧走过,小声却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啊,给老娘小心点儿!”说罢便摇着步子去招呼客人了。
“多谢公。。。逸少。”司马绫素对了王羲之福了个身,王羲之笑着把她扶起,说道:“都是朋友,不必客气,素月。”司马绫素只觉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自己的名字,冷不丁听着怪不习惯的,仿佛那名字跟她没什么关系。
“去楼上坐坐吗?”她轻声问道。
“也好。”王羲之摇着扇子往楼上走去,司马绫素见他突然又多出来一把扇子,十分好奇地追了上去,想看看这把扇子上都写了些什么。
还没等喝完两杯茶,窗外便风雨稀疏起来,淅淅沥沥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飘进了屋子。司马绫素听见雨声忙起身去关窗,走到窗户边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窗外。
雨打花颤,风声萧萧,星影摇摇欲坠。万帐穹庐灯火通明着,原本的热闹好似被这场春雨硬生生地给浇灭了。
“逸少,你可会吹笛子?”她话虽是对王羲之说的,可人却是对着窗外,静静地看着细雨。
“会的,只是不常吹。”王羲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背影,那身影配合着窗外的萧萧风雨,好似绵延出无尽的哀伤,不知怎的,竟让他心头一紧。
“你。。。可愿为我吹奏一曲?”
王羲之合上扇子站了起来,微笑答道:“好,不知素月想听哪首曲子?”
“就吹。。。子衿。”
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在等谁吗?上次她说起让我带话给离剑山庄的人,难道。。。她是在等离剑山庄的人?离剑山庄内有她的什么人?若她跟离剑山庄沾惹上了什么关系,那么她必定不只是个歌舞伎这么简单。
“逸少,你在想什么?可是不愿意。。。为一个青楼女子吹曲子?”司马绫素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转头侧着身子问道。
王羲之听见这话缓了缓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素月姑娘是在下的朋友,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只是,哪有人求人吹曲子,态度这么冷淡的?连递个笛子都不肯,我可吹不好。”他好似打趣地说道,扇子一合头一扬,就等着司马绫素给他送笛子。
司马绫素笑了笑,从窗边的案几上取过笛子递给他,就在他接过笛子的一刹那,她却快速夺过他手中的扇子一下跳了老远,笑着说道:“我看看!”
王羲之一时猝不及防,只能任由她将扇子夺了去,无奈地笑了笑,吹起了子衿曲。
凤兮凤兮,皇兮皇兮?她来回翻看了一下,整个扇子竟只有这八个字,黑白映衬得极为触目。
凤兮凤兮归故乡,皇兮皇兮从我栖。。。这,是当年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时写的“凤求凰”中的两句话,他想表达的。。。是“凤求凰”的意思。。。还是。。。?
笛声骤起,这子衿曲从王羲之的嘴中吹出,竟少了许多哀怨凄愁之意。他看着司马绫素仔仔细细地把玩着自己的扇子,心里十分欢喜,试问带着笑意吹出的子衿曲,又怎还会有哀愁之意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司马绫素沉浸在曲子中,一直痴痴地盯着扇面,雨势愈来愈大,竟不小心溅了几滴到扇子上,字迹的棱角处微微有些晕了开。想起那夜与离缺琴笛合奏,他吹的也是这首曲子。穿过漫天纷飞的樱花,那纠缠在空中的音符好似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
圆月有缺,此生决绝。不,我不相信你的名字,写的就是我们的故事。
一曲完毕,司马绫素竟仍是痴痴地盯着扇子,没有合上,也没有完全打开。王羲之疑惑地走了过去,道了一句:“如何?”司马绫素被他一吓,一下不小心将扇子掉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她匆忙捡起扇子时才发现扇面被雨滴浇湿了,赶紧用袖口擦了擦,没想到却晕得更厉害了,只能一脸惭愧地将它递还给了王羲之。
“怎么搞的?”
“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让雨滴溅上它了,真对不住。。。。。。”
“你怎么搞的,连雨滴溅到身上了也不知道把窗户关上。若是不想关窗户,也该离窗边远点儿才是,你看看,这半边衣襟都被溅湿了。”王羲之环视了一圈,取了块白布就要帮她擦干。
“不必麻烦了”,她忙笑着接过白布,“我一会儿换件干净的就行了。”
王羲之看着被她抽走白帕子后空空如也的手愣了愣,淡淡说道:“也好。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
他说罢将笛子放还到桌上,刚欲告辞时却突然想起刚才问她的话她还没回答自己,一时有点不甘心,又问了一遍:“对了,我的曲子,和我的字,如何?”
司马绫素刚要福身送他离去,听见此话微微愣了一下,笑着答道:“字很好,曲子嘛。。。也好。”
王羲之听见她这回答,不禁有些失落。自己刚刚是带着笑意吹这子衿曲的,心心念念的人又就在自己眼前,怎么可能吹的出那相思之意?她若是认真听了的话,必会觉得刚才那一曲吹得并不尽人意。。。罢了,罢了。他客气地笑了一下,便要拂袖离去。
“诶,等等!”只见司马绫素掀开珠帘走进内阁,从床边取了一把油纸伞来递给他,“雨大,这个你拿着。”
王羲之笑着接了过来,一番道谢后便春风满面地出了厢房。
撑着这油纸伞独自走在这春风雨露中,竟不像往常的雨夜那般令他感到孤寂,就算是妻儿就在枕边,每当风雨夜那袭上心头的孤独感也会让他夜不能寐。而此时,他的心里竟满满的都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