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华羞得躲了,李媒婆假意打嘴几下,笑道:“哟,瞧老身这嘴将姐儿羞得,着实该打!”
白氏虽恼她说话轻浮,然则着实放心不下李媒婆嘴里上好的姻缘,干笑道:“可使不得!是那丫头年轻,经不得你如此夸她。”
李媒婆这才称心称心的砸巴嘴,捧起茶杯,笑道:“实在是你这姑娘招人疼,实不知妹子你如何教养来的。”
白氏叫李媒婆奉承几句,转恼为喜,刹时恨不能将她引做知己,得意笑道:“亏得姐姐瞧得她好。不过并非妹子自夸,我这丫头面貌俊俏,人也不是个蠢笨的,灶上的活计通通来得,女红也出众,又知晓心疼我这当妈的辛苦,凡百事情我也可与她商议一二,我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得她。若非她年纪到了,我可舍不得与她寻甚婆家,活生生似剜肉一般。说句打嘴现世的话,姐姐晓得的,我家并不是那等十分贫寒的人家,女儿打小也是金尊玉贵的养大,我实舍不得让她去婆家受委屈。”
李媒婆瞧她拉扯上这样大一篇,不过是要择男方的家底,遂胸有成竹的品得两口茶,笑道:“果然她是个懂事能干的,怪不得那样好一户好人家便瞧上你这丫头了。实在是个有福的!”
“哦?”白氏听见如此说,由不得眼笑眉飞,探头问道:“好姐姐,你且多体谅体谅妹子当妈的心肠罢,可别再卖甚关子了!”
李媒婆待放下茶杯,这才轻拍两下白氏手背,得意道:“瞧把你急得!你且听姐姐细说。我们镇上桂花巷里的丁老二家你认得罢?他家的哥儿瞧上了你家云华,特特的托了老身过来说和哩。不是老身托大胡吹,那着实是户顶好的人家,镇里一座三进的青砖大宅子,家头还有几个婆子丫头伺候,一进门便是享福不尽的奶奶,这可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亲事!也只得你家姑娘才有这样好的福气,别人再如何也羡慕不来的!”
待听得是丁老二家,白氏说不得端直了身子,眼皮耷拉,嘴也不笑了。虽则她与这丁老二家并无甚来往,然丁家于镇上开着个不小的堵坊她倒是知晓的。老唐家虽说只是乡下人家,她相公唐继昌曾附过几年私学且不说,几个儿子也曾开过蒙识得几个字,甚《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声律启蒙》等等俱通读过几本,算得上是耕读之家。这开堵坊的人家迎来送往的俱是些赌棍赌鬼,着实不是甚有门风的人家。真要与他结亲怕是世人都得瞧笑话!
白氏越想越恼:这样一户破落人家到得姓李的口里倒好得跟朵鲜花似的,果然世上便没得几个信得住的媒婆!
“我说李姐姐,我们打交道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我老唐家在我们这地界也并非那起没头没脸的破落户,偏偏这样一户下九流的人家你倒是拿到我跟前说,你这不是埋汰人么?”白氏回过味来,恨得将手拍案。
见白氏真正恼了,李媒婆着实怕得罪了她,慌忙拉住她的手,陪笑道:“瞧妹子说的!可将老身也说得忒过了些。老婆子我保媒拉纤几十个年岁,亏得众人瞧得上我赏口饭食,那说和的夫妻便没得一千也有几百,若果然如妹子说的这般,老身怕老早便端不得这碗饭。妹子且先听我与你仔细说道说道,这丁家的儿子或是你没见过,我可瞧得明白呢。那长得可是俊美**,相貌堂堂;且他小小的年纪,老早便襄帮着丁老二打理赌坊的生意,我可听人说这丁家的家当便有一半是他挣回来的,你说他能干不能干?还一样最是难得,他竟是丁家的一根独苗儿,上面只有两个姐姐俱嫁了人的,婆家也是富裕的自不消说得。旦谁有福嫁与他家,日后恁大一份家业如何花用得尽?更别提还有两个姐姐帮衬小两口,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我可不瞒你说,镇上好些人家都盼着把女儿嫁进他家去受用,偏人家眼光奇高,瞧了几圈通没有能入得了眼的。这还亏得上个月你们村里那户外姓唤丁旺的,家头娶媳妇摆筵,因着丁旺与他家是本家,丁老二领着儿子过来吃席,哪晓得远远的瞧见你家云华,只打眼一望,这便上心得不行,待那哥儿回去托人托物的才打听清楚是你家的姑娘,这不立马便托我上门了。”
李媒婆一张嘴真正是天上一打雷,地上就着火的,深能拿捏白氏心意,句句好言好语的俱戳着白氏七寸,便是白氏先时十分不乐意,此时叫她将丁家说得千好万好的也消了好些气性;兼她并不愿将媒婆得罪狠了,毕竟两个女儿的亲事还得靠着这起子人牵线搭桥,遂借端杯抿茶的功夫将气恼掩下,换个笑脸道:“老姐姐还请多耽待些妹子性子急躁,妹子与你陪礼罢。”
李媒婆轻拍她手背两下,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份!老身也是当妈的人,你的心思我自是明了的。快不必说这等话。”
白氏苦笑道:“还是老姐姐肚量大些体贴我几分。你是晓得的,这一家有女百家求,几年间瞧上我家云华想娶她进门的十里八村也数不尽了,我通通不曾松口是为甚?还不是想要与她寻摸个十足可心可意的人家。说句托大的话,我当妈的心里那自家的女儿便有着千般好处,便是配得个秀才也并不辱没他。”
这话于李媒婆耳里钻来钻去,险些教她笑破肚皮:那镇上县上大把的富家小姐却不是甚摆设,堂堂秀才老爷还轮得着个村姑子捡着了?这年月旦是个念了几句书的童生结亲的时候也说不尽的吃香,那有姑娘的人家谁不似闻着蜜蜂屎一般扑拢过去,恨不能生吞活剥丢进肚里藏着才好。她倒会白日做梦,还教女儿选配秀才老爷呢。这老货不过是仗着女儿有几分姿色便不晓得天高地厚,又指着哥儿家头有钱又指着哥儿自身有名,倒以为她自己是县太爷夫人,女儿便是个真千金,大好的哥儿任挑任捡呢?总算知晓这家的两个姐儿为甚老大的年岁亲事还没半点着落了!
只是丁家大方,许了李媒婆二两银子的谢媒钱,她钻进钱眼的人如何舍得下,遂笑话也罢,不屑也罢,她面上丝毫不曾显漏,打迭起百般精神应对,笑道:“话是这般说的也不为过错!我们云华的人材样貌倒着实够得上秀才娘子,不过谁教总没遇着个合适的呢?十里八村未结亲的男女在老姐姐心头俱是有本明白帐目的,那有数的几个读书人不是年岁老大便是家头穷得只余几本破书,便是将女儿嫁过去也只是图个光鲜名头罢了,外头瞧着一团锦簇,内里实是满腹草包,末了倒是她吃苦受罪的辛苦。还有厉害些的,婆家穷了些度不得时日,她今儿回娘家要壶油,明儿回娘家讨罐醋的,你当妈给是不给?给不给你都得落埋怨!妹子细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白氏并不服气,驳道:“我便不信寻不着合适的。反正如今云华年纪并不算很大,我便是再养她几年也使得的!”
李媒婆扯巾子捂嘴笑道:“嘻嘻,我就说妹子到底年轻几岁,有想不到的去处也是有的。并非姐姐要泼你冷水,我到底比你虚长几岁,家头也是有儿有女的人,我又做着这份营生,甚样事情是未曾见过的?你且听我一句劝,你家云华今年也十七了,许多与她同龄的生的小子姑娘都能打酱买醋了。她下头又还有个妹子只差得一岁,这做姐姐的亲事不说定也不好说妹子的事。你也得为小女儿思量思量!再者说姑娘在娘家养得娇贵,保不齐你那几个媳妇心里埋怨你多疼了她们。虽说不敢到你跟前说长说短,免不得平日里姑嫂间有些嗑嗑绊绊的,到时你与谁撑腰都落不着好,见天的劳心使力,何苦来?女儿早晚都得出门子,你日后说不得还要跟着媳妇过完下半辈子。”
这番话好歹说到白氏心尖上。虽说如今她是个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儿子媳妇算得上是牢牢抓在手心里搁着。这却保不齐媳妇心头对她偏疼女儿存了想法,日日与儿子吹些枕边风。好歹日后还得靠他们养老,若让儿子儿媳因着女儿与她离心离德地便得不偿失了。嫁出去的女儿便是那泼出去的水,出了阁后成日里围着公公婆婆相公儿女绕圈,娘家的事怕也管不得许多。
“哎!”白氏长叹道:“实在是这开堵坊的门风不清,听你说得这丁家的哥儿年纪轻轻的便成日家行赌,哪里又是良配!”
李媒婆积年的人精,如何听不出白氏心思松动了不少,忙搜肠刮肚将出些好话来劝解,嗔道:“人家单管接待来客安排赌局,迎来送往的打理生意,并不要他亲自上阵去押大赌小,说白了便是借个地界出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如何到了你嘴里倒成了日夜行赌了,可不是平白冤枉枉哥儿么?再者他家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嫖的,不过打开门来做生意,怎么就门风不清了?你思虑得忒过了些。我可与你说,这世间有情郎最是难得,人家可说了,日后保管将云华捧在手里不教摔了,含在嘴里不教化了。如今可是他家上赶着你家云华,日后他能待云华不好么?这女儿日后过上吃香喝辣呼奴唤婢的日子,你当妈的也能跟着受用几分!”
白氏叫李媒婆说得更有几分意动,只是一时不好改口得,只端了茶杯喝茶,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