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翻江倒海的黑暗里，长欢听见自己心里的呐喊，越来越响，最终，她喊了出来：“我不甘心！”
“嚷嚷什么呢！吓我一跳！”陆大娘捂着胸口站在屋角，有些生气地看着长欢。
长欢愣神，她看了看房子，地上铺着稻草，周围有些晦暗，屋顶房梁上缠着许多黄的白的蜘蛛丝——这分明是她在炎守城的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很小，随后又很惊恐地抬起头，看着陆大娘。
陆大娘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起来洗衣服，难道还要我伺候你吗？大小姐？”
听着她充满讽刺的声音，长欢有些恍惚。做梦？然而她身上的衣服太单薄，寒冷直接穿过了她更加薄的皮肤里，她忍不住直哆嗦。这种感觉这么真实，长欢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难道老天爷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准备让她重新活过一次吗？
她起身，走出了房屋，院子里破旧的古井旁还放着一些衣服，那大约便是陆大娘说的要洗的衣服吧。她走过去，从古井里弄了一些水倒在盆中，借着水面，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干瘦幼稚，眉眼间写着凄苦，还有愤怒。
这是几岁的自己？
长欢摸着脸，有些不知所措。
“干什么呢！”陆大娘见长欢发着呆还没开始干活，便从后面踢了她一下，“不干活就给我滚出去！”
长欢倒在了地上，她捂着自己被踢到的大腿，愤怒地看着陆大娘：如果不是你，我本该在卫国府的！我也不会含恨而死！
长欢的眼睛里冒着怒火，那种要吃人的眼神让陆大娘害怕了一下，但她又朝着长欢踢了一脚，“这婊|子生的！不要命了吗，敢这样看我！”
长欢低呼了一声，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甘愿地坐在小凳子上，开始揉搓着衣服：她现在还不能发怒，毕竟现在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她得找机会去京都，然后去卫国府，抢回自己的东西！
外头的风冷得要死，呜呼作响，残酷路过。长欢太瘦了，身上的衣服又少，洗着洗着，她已经不知道身上有什么感觉了。真是难以想象，她以前就这么活下来了。
衣服洗到一半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从外头悄悄走了进来，来到长欢身边，轻声道：“长欢，你娘又让你干活了？”
长欢抬头，有些迷茫地看了那小女孩一眼，终于想起这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年珠儿。年珠儿对长欢还是不错的，经常偷偷帮她干活，可惜后来……
年珠儿有典型南方人的清秀，笑起来时嘴边两个甜甜的梨涡，十分可爱。她笑着小声道：“今晚夜市，我们去逛庙会好了。我去帮你卖东西，卖完之后我们就能早点玩了。”
长欢回忆了一下，她记得八岁的时候，她和年珠儿去看了一场庙会，那场庙会她此生都不会忘记：她们两人掉进了护城河中，年珠儿死了，而她虽然被救了上来，却落下了寒症，身体从此一落千丈。想到这里，长欢忍不住全身哆嗦了一下，抬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庙会，不过你得听我的话。”
年珠儿歪着头，有些奇怪，最终还是点头笑道：“听你话就是了，快过冬了，你这一年还没有好好玩过的呢。”
长欢点点头，的确，除了在京都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从来就没有开心过。
然而，年珠儿一来，她便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了。八岁的腊月，可怕的腊月。
长欢和年珠儿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年珠儿是她幼时好友，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之一。边说着话，长欢的眼角酸酸的，想哭：珠儿，这次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年珠儿走后，长欢便将衣服晾好，听着陆大娘的话，帮忙将饭给煮了。到了下午，陆大娘挑着担子，叫长欢一同陪她上街卖东西——她们平时一起绣的丝帕，也大约只有这个时候最好卖了。
下午的时候，街上有些冷清。长欢看着熟悉的街道，感慨万分。她活过来了，她活在了八岁的时候，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这次不会像从前那样愚蠢，受人欺骗，凄苦去世了。
傍晚的时候，年珠儿来了，陆大娘介于邻里关系，并没有赶她走，听年珠儿说要帮忙，更是喜笑颜开了。三个人吆喝着将丝帕全部卖完了，陆大娘看天色也不算很晚，便对长欢道：“我们回去继续干活，明天没准能卖得更好。”
年珠儿揽着长欢的胳膊道：“婶婶，你就让长欢陪我玩一会嘛，回去的时候别人家的小孩才不会说长欢都没得玩。”
“谁说长欢没玩的？”陆大娘挑眉，她最怕的便是别人说她虐待养女了，就算事实的确如此，她也不愿意听到，当下，她便答应了年珠儿的请求，放了长欢假。长欢心中鄙夷地道了谢，便和年珠儿手牵手一起走了。
街上已经热闹了许多，因为即将过年，又是庙会的关系，很多人都出来买东西或者逛街。长欢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听见年珠儿道：“长欢，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但是我说不出哪里怪了。”
长欢愣了一下，抬头笑道：“我没有哪里怪了，你放心好了。今晚我们去看戏好了，我刚才听路人说，东街那边有一台戏，不用戏票的。”东街那边离护城河最远，再怎么着，年珠儿今晚绝对不能接近河边。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第二次。
年珠儿道：“我也听说了，那我们去瞧瞧好了。”走了一段路，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你知道么，东街那边有一个传闻，说有一个很厉害的人要招收徒弟，那人很奇怪，好多有钱人都不选，说是要找有缘人。”
“有缘人？”长欢重复了一下，又问，“是什么样的人？”
“不太清楚。”年珠儿摇摇头，“我听我爹说的，那人在江湖上还挺有名气的，我爹说，如果能拜那个人为师，那下半辈子也算是一个依靠了。”
长欢听了心动了一下：如果能拜这样的人为师，那我去认亲岂不是容易了许多？她想了想，道：“不如我们等会儿顺便去看看那个人有没有在那边吧？”
年珠儿高兴地点头，“我正有这个打算呢。”
不过，她们在那里并没有看到那个所谓的武林高手，看戏的人将东街挤得里外不通。弄倒最后，长欢都有些生气了，没想到人没有找到，戏也没有看成。最后，年珠儿闷闷地提议要去护城河那边看烟火，被长欢一口否决了。年珠儿问了理由，长欢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前几天见一个算命的说，我们这群小姑娘最近犯水。”
年珠儿笑道：“没想到你还信这个！”然而她答应了长欢要听话，便也没有再提去护城河的事情。
当天，长欢有些郁闷地回家，陆大娘见她回来，便又让她连夜赶工绣丝帕。一夜无眠，又被使唤着，长欢更加气愤。然而气愤之余又有些庆幸：至少今晚没事。
隔天早上，年珠儿早早地来找长欢，一见到她便道：“长欢，我问过我爹了，今晚那个高人会我们摆摊的那个地方出现，昨天我爹听大户人家的人说的，应该不会有错。”她是见长欢对那个人有些在意，特地留心替她问的。
长欢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今晚，今晚一定要遇到那个高人，拼一拼也是好的。
因为昨天生意太好了，所以陆大娘一整天都让长欢在家里做绣帕，到了晚上，长欢很高兴地与她出门，年珠儿也跟了过来。年珠儿家里也只有她爹，她爹给人家做长工，所以她也没什么事情。到了大街上，长欢时刻留意着那个所谓的高人是否会经过，年珠儿也帮忙一起注意着。
华灯初上后，年珠儿看着人群，突然拉着长欢的袖子道：“长欢，那个人应该就是了，我爹说了，那个高人穿着一身白衣，带着一个十岁的男孩子！”
长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人，的确穿着白衣服，在灯光之下，那人身材高瘦，长相俊秀，不过三十岁的样子，但表情却有些冷酷，长欢一下子有些怕了。她又看了看，那人身后的确也跟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却是一脸不屑的神情。
“我们过去。”长欢说着，便主动走了上去。年珠儿好奇，也跟着走了过去。
到了那人跟前，长欢扑通跪了下来，拜道：“求先生收长欢为徒！”
她这一跪，冷不丁地吓坏了不少人：路过的人，陆大娘，还有一起来的年珠儿。年珠儿见她这样，忍不住也跪了下来，脸都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都开始低声议论了。那个男孩子从鼻子里发出了鄙夷的冷笑，而那个所谓的武林高手冷冷地开口：“你抬起头来。”
长欢紧张地抬起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