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的一声怒斥倒把眼前的男子给说愣了,男子似有不解的样子,说道:“在下看姑娘险些跌进莲池,才出手相救,姑娘为何反而口出恶言?”
“小姐!小姐!”杏浓匆匆跑来。刚才一时贪看风景和秦湄走散了,回头不见了自家小姐可把杏浓急得够呛,沿着莲池一溜小跑。好在香客不多,杏浓看见似是秦湄和一陌生男子站在莲池边上,赶紧跑了过来。
秦湄与眼前之人素不相识,唯恐是个浮浪子弟,心中正忐忑着,见杏浓来得及时也是松了口气。
杏浓虽没见着秦湄和此人拉扯,但是见此人神色有异,只当是自家小姐遇到了无良之人,当即把秦湄护在身后,道:“你这人怎么青天白日的拦着我家小姐?天子脚下也敢如此放肆,还有没有王法?看你也是个大家公子的模样,怎么让如此不知体统,学的一干下流行径?你娘老子知是不知,教出你这般无耻浪荡之人?再敢纠缠我家小姐定绑了你去官府见分晓!还不快让开!”杏浓牙尖嘴利,一张嘴蹦豆子似的说出一番话。
男子竟也不恼,面上带了三分浅笑,对杏浓一拱手说道:“在下无意唐突,适才经过,见你家小姐险些跌入池中才施以援手。既然是姑娘的家人来寻,在下也就放心了。还请这位姑娘看在在下一片好心的份上,不要将在下送去官府了吧。”
秦湄一直默不作声。要说这天子脚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简直多如牛毛,平白拉扯一番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和朝中大员沾亲带故,自持身份的纨绔子弟吆奴喝婢更是多了去了。世情如此,秦湄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能不知?杏浓出言不逊在先,此人却仍能对着一身丫环打扮的杏浓彬彬有礼,不免对其高看了一眼。
杏浓本以为此人会落荒而逃,或者反唇相讥,肚子里准备了几大篇的话,就等着开口呢,没成想此人竟是干脆利落的赔礼道歉,一时拿不定主意,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依然护在秦湄的身前。
秦湄心中虽是赞叹此人风度翩翩,但念及此人话语虽是诚恳,仍是带了些许调笑之意,是以拿不准此人究竟如何,只得说道:“多谢这位公子一番美意。只是适才并非如公子所想,公子以后若还要行侠仗义,还是先看清楚情况吧。”说完也不欲多纠缠,便要带了杏浓离去。
男子听了秦湄的话,恍然大悟,对秦湄深施一礼,说道:“原来如此,是在下误会了,唐突冒失之处,还望海涵,恕了在下不知者不罪吧。”
秦湄可不敢平白无故受人大理,只得侧身避过了,虽然隔着一层菱纱帷帽看不真切,却也能看见此人神情坦荡不矫饰,没有丝毫的扭捏作态,心中好感更是加上三分,忍不住说道:“不敢受公子如此大礼,公子惊走了我的莲花,我的丫环也骂了公子,扯平啦。”
男子说道:“原来姑娘也是爱莲之人。”
秦湄答道:“不敢当。不过是随兴赏玩一二罢了。莲之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其花其实其茎其叶,既可入馔,又可入药。莲为君子,所言不虚。”
男子爽朗一笑,说道:“李商隐有云‘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既然为姑娘心之所爱,那在下便去将适才那支莲花采来为姑娘赔罪吧。”说着就要寻一处池水清浅之地。
秦湄吓了一跳,急忙呼道:“公子!公子这可使不得!”秦湄不知此人身份,虽是轻袍缓带翩翩公子的做派,身边却又并无半个随侍之人。天子脚下自乃卧虎藏龙之地,保不齐就又什么身份贵重之人,秦湄不欲给自己招惹上麻烦,急忙出言阻止。
秦湄生怕引来什么人更说不清了,又不敢大声呼叫,只得几步赶上前去说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莲之清韵,澹然生姿,贵乎自然,又何必以人力穿凿,反而失其气韵了。公子还是快上来吧,弄脏了鞋袜怎么处?旁的不说,眼下只有我和小婢在此,就算公子采了莲花上来,可教我们怎么拿回家去。”
那年轻公子似是没想到这一点,呆在原地,愣了半天方才说道:“姑娘说的有理,在下竟是……竟是没想到。”这回离得近秦湄可是看清了,竟是大窘之态。秦湄本以为这是个倚仗自己颇有才学而卖弄于人前的年轻公子,没想到竟有些呆头呆脑,是个意想不到的老实人,不禁觉得有趣,轻轻一笑。
杏浓不知自家小姐在笑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便拉着秦湄说到:“小姐,咱们走吧。”秦湄点点头,有心嘱咐此人几句,以免今日之事被他人所知。转念一想此人不知自己身份,自己又戴着帷帽,容貌不曾被对方看见,刚才又悄悄地看了自己身上所佩之物一件不缺,自觉有些穿凿,而且细想之下又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是而只是点头致意,便要离去。
还没走上几步,只听见顾维桢的声音:“前面可是唐兄?”
秦湄抬头看时,是顾家兄妹,一前一后往这边来了。秦湄一惊,还好已经行了几步,与那人中间有些距离。
年轻公子亦是惊喜道:“原来是顾兄!”
顾家兄妹走上前来,顾维桢与姓唐的公子打了招呼,顾晚汀却将秦湄拉到一边,悄悄说道:“你也是个胆大的,不声不响自己一个人跑到这莲池边上,让我这顿好找。”
秦湄见顾晚汀没起疑,放下心来,亦是悄悄说道:“不过是看着我在旁边你哥哥拘束罢了。没什么事,你也大惊小怪。”
顾维桢与唐公子寒暄几句,回头说道:“我与唐兄有些话要说,你们先自己逛去吧。青檀照顾好两位小姐。”
秦湄遂与顾晚汀相携而去。唐公子一直目送着直到秦湄身影不见,神色还是恍惚。
顾维桢轻轻一咳,把唐公子从神游天外中惊醒,唐公子又是一窘,掩饰道:“啊,在下听着呢,顾兄继续说。”
顾维桢性子沉稳,不爱促狭,因此也没说破,只是说道:“唐兄一切可都顺利,如今在何处下榻?若是有什么不称心如意之处,不妨告诉小弟。唐兄乍入京来,必然万事都是不齐备的,别误了要紧事。”
唐公子笑道:“不敢劳动顾兄。如今暂且赁了一处宅子住着,我姑母一家要回京过年,左不过几个月就要入京了。正好这阵子我也安安心看看书,秋闱之后就住到我姑母家去了。”
二人闲谈几句,唐公子犹豫半天,终是忍不住问道:“刚才二位姑娘,可是顾兄的家人?”
顾维桢见唐公子如此一问,不知道是何意,想了一下,这才说道:“是我的妹妹,不知唐兄为何有此一问?”
唐公子见顾维桢如此说,松了一口气说道:“既是顾兄的妹妹,此事就好办多了。”接着将刚才的事略略讲了一遍,恳切说道:“实在是不瞒顾兄,在下实在是无心之失,还请顾兄见谅,代在下给令妹陪个不是吧。”
顾维桢没想到会有此事,心中觉得有些麻烦,无奈此事涉及秦湄闺誉,自己已经先说了是自己妹妹,更是不好再改口,只得应下,道:“原来是此事,唐兄放心,我定帮你转达就是了。”顾维桢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将此事守口如瓶,不叫旁人知道就是了,免得拉拉杂杂讲不清。
唐公子得了顾维桢的承诺,连连道谢。这时候有个顾家的小厮前来报信,却是顾晚汀和秦湄逛的累了,先回马车上去等着了。唐公子赶紧和顾维桢道了别,回去的一路上,都没能忘了莲池边惊鸿一瞥,帷帽下的玉人容颜;复又思及自己窘态,不免责怪自己一直自诩才情不俗,却做出如此傻事,真是无地自容。
待到家中,唐公子对着四书五经,勉强按捺下满腔的绮思。
另一边顾维桢犹是不放心,先隔着窗问了顾晚汀和秦湄可好,见二人一路出来都未遇见什么事才放下心来,这才吩咐道:“走吧,回城,路上紧着些,别误了城门。也别一味的赶路,照顾着两位小姐些。”
秦湄却也想着这位唐公子,想着此人和顾维桢认识,或许能通过顾晚汀打听一二。一念及此,两颊便有些火热,借着喝茶掩饰了,问道:“刚才那位公子,似乎是与你哥哥相识?”
顾晚汀想了一想,说道:“看样子是吧。你为何打听此人?莫不是他适才唐突了你?”
秦湄赶紧摇摇头,说道:“没有。不过是闲聊两句而已,没想到那人才情不俗,又能和我谈到一起去。”秦湄不敢问的过于露骨,遂想说些别的笑话遮掩过去。
顾晚汀记着之前秦湄说过的事,笑道:“我回去帮你问问我哥哥就是了。”
顾家兄妹将秦湄好生送到家,秦湄这一晚,都有些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