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风吹过,将发丝卷起,还有些钻进了衣领之中,微微泛着股冷意。苏亦岚不由得将衣衫裹得更紧,心口一滞,莫名有些想念从前与栾承昱在一起的日子。每次瞧着自己有些怕冷,他总会不知从什么角落冒出来似的,给自己披上一件大氅。
只是一个极细微的举动,却已叫她心生难忘,如今只能在回忆之中,不免有些黯然伤神。皇上,你心中只记得梦,却丝毫未将就在身边的自己放在心上,难道这些日子以来的恩爱缱绻不过是你逢场作戏?那些关怀,那些誓言,那些温存,不过是你一时兴起吗?
“姐姐在这里呢?我还想着去紫宁阁中去看望姐姐。”如此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亦岚遏制着心中各种交织的情愫,扭头望去,是斯褀,不过一日,她竟变得令自己有些认不出来。
只见她长发挽起,绾成高耸的飞天髻,两鬓各留出一缕青丝自然垂下,隐隐透着一股妩媚。额际朱红一点,愈发衬得皮肤胜白如雪,仿佛吹弹即破。发间斜插着一只飞凤朝天挂珠钗,那颗颗浑圆的人鱼珠因着她的走动而在风中一颤一颤。一袭大红色蔷薇花纹长裙,用各色丝线绣着花纹,素白的莲花抹胸,绣着金黄色云形纹的腰带将柳腰尽显,仿佛盈盈一握便在手中。
一颦一笑千金重,媚眼如丝蛊人心。或许说得便是她吧,昨日不过一身简单的宫装,今日却是如此盛装打扮,那袅娜的身段在配着一张娇美的容颜,当真是风情万种,。苏亦岚有些看傻了眼,迟迟没有说话。
何时起,那个扎着羊角辫不知世事的小妹妹如今已成了一个妖娆妩媚的女人。何时起,那个成日里嚷着要跟在自己身后的斯褀,如今眸光有些冷冽令人捉摸不透……
任时光如何流去,在苏亦岚的记忆中,斯褀都是那副纯真模样,眼下这个娇媚如月的女子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有些不认识了。
斯褀瞅见苏亦岚满脸惊诧,似是早有预料,并不觉着惊讶,只沿着她一旁坐下,顺手捏起一块糕点递至苏亦岚跟前,瞧着她没有接下,淡声道,“姐姐如此好兴致,怎么不叫上妹妹。莫不是妹妹成了从二品昭仪,姐姐心中有芥蒂?”故作一番失落之色,低声道,“我还以为姐姐会替斯褀觉着高兴的,却原来姐姐是如此不愿意。”
苏亦岚闻言,怔怔地盯着斯褀看了好一会儿,不愿相信却字字在耳畔。昨夜她想过许多次,却未曾想过斯褀会晋升如此之快,在后宫鲜有女子能获得如此恩宠,忍不住心中一震。
斯褀见她神色有些恍惚,心中欣喜自是难以克制,面上敛去笑意,只是淡然,将芸豆糕放在她手心,旋即拍着苏亦岚的肩膀,温声笑道,“姐姐,为什么不说话?可是还在怪罪妹妹夺了你的恩宠?”从袖中掏出丝巾掩面细细笑着,随即戴着錾花海棠花开嵌珠护甲的修长手指,状似无意拂过苏亦岚有些苍白的脸颊,清声道,“姐姐,你这脸色可是不好,要不要妹妹派人去太医院请个太医给你瞧瞧?”
言罢拊掌轻轻一拍,只见一个穿着粉蓝碎花掐花对襟宫装的宫婢碎步朝水榭走来,矮身作揖道,“昭仪娘娘,可有什么吩咐?”斯褀春风满面,匆匆掠一眼苏亦岚,转眸对上那个宫婢,淡声道,“碧儿。”
只是刚说了这两个字,苏亦岚便打断了她的话,面色没了从前的温柔,声音有些冷,“下去,本宫只想与你家主子好生说几句话。”瞧见碧儿并无甚动静,她的脸亦是不断看向斯褀,似乎要征求她的同意,苏亦岚只觉有些愤恨,转而厉声道,“本宫乃是堂堂苏妃娘娘,怎么,你一个小小的奴婢竟也不敢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吗?”
斯褀方才还是春风得意笑着的脸,霎时有些挂不住,碍于自己眼下身份比不上她,强忍着怒火,冲着碧儿发火道,“你这丫头,竟也不知轻重,亏那李公公还说你是旧人,特意奉了皇上的旨意将你指给我,原来亦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贱人。你的眼瞎了么,没有瞧见是苏妃娘娘与你说话,竟敢顶撞苏妃,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罢用力地朝碧儿脸上甩了几巴掌,而且一掌比一掌用力,仿佛觉着很快意。
苏亦岚瞅着碧儿刚才还是红润的脸颊已经变得红肿,有些对不住,自己不过是想不开许多事情,故而冲着这丫头吼了一句。谁知斯褀竟这般有些蛮不讲理,下手过于重了些,而且瞧她的模样,似乎不想停下来,若这样下去,碧儿岂不是无辜受累,思及这些苏亦岚连忙抓住斯褀的手,嚷着道,“住手,你这样下去,她的脸岂不要破相了。她还那么小,禁不住你这样子打。”
斯褀美眸微微眯着,听着苏亦岚的话后,手停在半空没有再打下去,挑了挑眉,直勾勾瞪着苏亦岚道,“姐姐,我不过教训自己的一个奴婢,难道也不可以吗?”
苏亦岚冷冷苦笑着,她知道斯褀此举不过是要做给自己看,可是牵连到无辜便是不对的,清眸中有些黯然,淡声道,“你当真要如此吗?不过一个区区的丫头,何苦与她过意不去。”
鼻际冒出一声冷哼,斯褀美目中闪过一丝狡黠之意,脸上泛着一抹缥缈的笑,凝声道,“姐姐,您这话什么意思。”戴着护甲的手紧紧攥着,苦笑道,“碧儿可是我宫里的人,我有权利管教她。除非姐姐仗着自己处在妃位,执意要护着她,那我便没了辙。”
苏亦岚静静地看着斯褀端起酒杯呷一口,全没了昔日天真模样,暗自痛恨埋怨自己。她若恨,只管恨自己,为什么要作践一个少不更事的碧儿。方才她对自己说的话,语气分明透着股挑衅,仿佛随时都会炸开锅。
“啪啪啪”几掌狠狠地甩下,碧儿不敢回避,只是跪在有些发潮的地面上,眸中满是惶恐,身子骨也是瑟瑟发抖打着寒颤。嘴角已是逸出了些许血丝,红肿的脸几欲有些变形。苏亦岚再也看不下去,厉声道,“斯褀,住手。”见她力度愈发比刚才狠了,立马脱口直言,“本宫命令你住手,凌斯祺。”
斯褀唇畔微微一勾,悬在半空的手才敛住,脸上露着浅浅的笑意,冲着碧儿道,“今日算你走运,有苏妃娘娘替你撑腰,若是他日,我可不敢保证你这条如蝼蚁般的贱命能否捱到几时。”
碧儿眼眶早已泛红,而且泪珠在打着转,身为下人时常要看着主子脸色过活。好容易从杂役司出来,却跟了这样一位性情乖蹇的主子,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朝着苏亦岚还有斯褀矮身作揖道,“奴婢这便先行下去了。”
苏亦岚目送着碧儿渐渐离去的身影,瞧着她走路时不时耸着肩,心中已猜到那丫头此时定是在暗自啜泣,不由得有些愧疚。
“姐姐当真是菩萨心肠,妹妹我瞧着都有些自愧不如呢?”斯褀一直盯着她,见苏亦岚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碧儿,复又捏起酒杯抿了一口,眸底划过一丝诡谲道,“姐姐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碧儿都能如此,却为何对您有养育之恩的凌家漠不关心。”
冷硬的话语似冰棱子砸在苏亦岚心口,极是用力,她有些木讷地盯着斯褀,眸中早已是雾气横生,低声道,“斯褀,你怪我骂我也罢,为何如此说。”有些委屈,有些苦涩,接着说,“你可知我心中的痛并不比你少,为什么要说这样冷酷的话来令我难受。当初在弁国,我不是有意的。若我知道会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我宁愿永世呆在凌府,不迈出一步。”话毕伸手竖在前头发誓,神情极是凝重,
斯褀仿若未见一般,依旧只是喝着酒,注视着酒杯,冷声道,“如今你说什么都是狗屁,凌家都不在了,别跟我谈过去的姐妹之情。”忽而抬眸望一眼她,细声道,“姐姐,咱们曾经说过要嫁给一对兄弟。可惜了,没能成。不过眼下皇上对我极是好,咱们能够一直处在这皇城之中,也不枉了当年在菩萨面前许下的心愿。”
苏亦岚凝眉,有些骇然地看着斯褀,她的话当真是闻者生寒,淡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斯褀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将身子考前,几乎贴着苏亦岚的脸,声音细若蚊蚋,“你可知因着你那个无知的举动,我的人生有多惨痛。”
苏亦岚摇摇头,只是木然地望着她,清声道,“你可知,我的日子也不比你好。每一日都煎熬着。”
斯褀冷冷笑了几声,全是鄙夷,不屑地掠一眼苏亦岚,厉声道,“凌府惨遭血洗,若不是我及时喝下假死药,我便也会与娘一般无辜死去。本以为醒来会是在乱坟岗,谁知隐约间听着有人说些什么,醒来时已经在怡红院中。无尽的耻辱蔓延在我的脑海中,可是我没有选择。”咬牙切齿地说着,手中的拳头不知不觉间紧紧握着,“因着我总是拒绝接客,时常被老鸨殴打。好容易我掏出了那狼窝,谁知又被萧子攸以招收丫鬟之名义,入府当了药引子。我好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苏亦岚闻言,仿佛晴天霹雳,泪水四溢而下,原来斯褀竟遭受过这样的耻辱,怪不得她好似变了一个人,心底满是自责,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温声道,“斯褀,姐姐错了,你若有气又有恨,只管冲姐姐身上发,姐姐一定不会说一个不字。”
斯褀有些不屑地望着她,甩开苏亦岚的手,旋即擦了擦手,抬眸掠一眼她很不情愿道,“别在我跟前装着一副好人的模样,我只会觉着恶心。”倏尔眸中一亮,拂了拂衣襟道,“你知道吗?昨夜皇上对我可好了,他对我说了许多话。”瞥见苏亦岚有些落寞,愈发得意道,“我可真是喜欢看到姐姐如此模样,你越是难过,我便越是开心。你不喜欢我做的,我偏要做。你喜欢我做的,我偏偏不要。”修长的手指拂过苏亦岚的脸颊,声音有些挑衅道,“这个栾承昱,我要定了,姐姐可不要舍不得。”说罢起身,长长笑了几声,莲步离去,唯留苏亦岚一人错愕地呆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