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柳成林终于在众人的一片叹息中踏上去东莞打工的道路。
汽车在马路上飞驶,柳成林陷入了深思,耳畔似乎还回响着父母的谆谆告诫,眼前隐约闪现着他们失落的表情。本来,大家都一致反对他外出打工,想要他回校补习,再参加来年七月的高考。十年寒窗苦读,柳成林自己也不愿善罢甘休,甚至,做梦都想成为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然而,家庭的贫穷又常常令他彷徨不已,每当看到父母为自己的学费急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时,内心就隐隐作痛。因此,他计划今冬打一学期的工,挣些学费,过完春节再回校补习,凭自己的基础,应该问题不大。落榜犹如闷棍,把他击得肝胆俱裂,心灰意冷,如今尚未从阴影中走出,无法静心。他迫切需要换一个环境,品味一下打工的酸甜苦辣,体验一下生活。这样想来,就毅然决定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登上了南下的客车,投奔妹妹柳成荫去了。
下了客车,柳成林立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与这儿的热闹和繁华比起来,家乡的小山村简直成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站在东莞汽车总站旁边的人行天桥上,柳成林极目四望,好奇地打量着这新鲜的城市,只见处处是人,处处是车,处处是高楼大厦。街道宽阔而整洁,两旁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闪亮,秩序井然。远处岗亭上还有一个年轻的交警打着各种手势,指挥交通。再细一瞧,哎哟,还是个女警呢!柳成林就这样东瞅瞅、西望望,心里不断涌动
着莫名的激情。
走下天桥,街道两旁的墙壁上,各式招工广告铺天盖地,上至总裁、厂长、经理,下至电工、车工、厨师、管道工、泥工等一应俱全,工资一概高得出奇,连当清洁工也有700元/月。看来传说中广东遍地是金,果然不假;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此言不虚啊,柳成林心想。
“嘿,老乡,找工作吗?普工,800元/月,包吃包住,你去不去?”刚走几步,就有一个二十上下的伶牙俐齿的女孩迎上来问道。
柳成林不明就里,只把它当作天上掉下的馅饼,急忙应道:“去呀,去呀,在哪儿?”
“到里面去报名吧。”女孩儿顺手一指。
柳成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仿佛迟到了几秒工作就要飞走了一样。
“报名先交报名费,管理人员两百,技工一百五,普工一百元。”
刚在屋里站定,一个小平头就热情地介绍道。
柳成林一听,立时泄了气。
“我……我钱不够了。”柳成林道。
“钱不够?不够找什么工作呀!”小平头气呼呼地道。顿了一会儿,又道:“那你口袋里还有多少?”
柳成林心里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数,一共才五十五元八角。
平头见状,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训斥道:“没钱找什么工作。”
柳成林讨了个没趣,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讪讪地走了,后来又遇到几个介绍工作的,他没再搭理,径直上了一辆公交车,奔小妹柳成荫而去。
上午约十一点,柳成林就找到了妹妹柳成荫打工的那家电子厂,这是一家台资企业,厂房宽敞明亮,厂区洁净清幽。大门口横着一扇电动伸缩门,门旁是一间保卫室,看门的保安是两位盛气凌人的年轻人,瘦瘦的,大盖帽压在尖尖的脑袋上,更显得那副嘴脸尖尖瘦瘦。仿佛就是某部剿匪片中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兵,柳成林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他四处一望,看见墙上的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上班时间,谢绝来访”八个大字。
这时,厂门口已聚集了不少找人的人,有的焦急地翘首以待,有的故作轻松地左顾右盼。“土匪兵”不时地手握警棍走出来,比划着说这儿不能站,有碍公司形象;那儿又站错了地方,踩枯了花草。
过了一会儿,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过,很快从各个车间潮水般涌出一群打工仔打工妹,他们统一穿蓝色工作服,显得很精神。柳成林看着竟有些羡慕起来,正当他失神遐想之际,柳成荫冲他喊道:“哥,说来就真的来了!”
柳成荫把柳成林的行李拿进了自己的宿舍,然后领着他走进了一家小吃店。
午饭后,由于厂里的集体宿舍不准外人进人,柳成荫就把柳成林带到工业区后面的一个小公园里,兄妹俩聊着别后的事情……
这时,又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柳成荫站起身,用手理了理头发,道:“哥,上班时间到了,厂里不让进,你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下午五点半,你在厂门口等我。”
柳成林点点头,目送着妹妹进了厂门口,融人上班的人流。望着她的背影,柳成林感慨万千,成荫妹妹还才十六岁呀,本该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龄,可她稚嫩的肩膀却早已压上了生活的重担。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妹妹的确成熟了许多,可这种成熟与她的年龄是多不相称、多不协调啊!多少人渴望成熟,可是,他们何尝知道,不相称的早熟是一种无奈,一种痛苦!
妹妹走后,柳成林怅然若失,于是信马由缰地在工业区大道上蹓达。
柳成荫带来了一个叫耿秋华的老乡。
柳成林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比自己年龄大一些,看起来也成熟老练不少,于是道:“大哥,见到你真高兴,我是第一次出门打工,请你多多关照。”
耿秋华道:“出门在外,彼此照应吧。我对这一带比较熟,有什么需要我跑腿的,尽管说。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哩!”
听了耿秋华的话,一股暖流涌遍了柳成林的全身。
“走吧,时间不早了,这儿房子挺紧张的,不大好找。”耿秋华催促道。于是三个人往附近的村庄走去。
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耿秋华对这一带的确很熟,钻胡同穿小巷,原本以为是死路的地方,他总能找到出路。更令柳成林啧啧称奇的是,他竟能操一口流利的当地方言。这个特长在找房的交谈中派上了用场。费尽周折总算租到一间空房,这是一间柴房改成的出租屋,只有八九平方米,墙壁的石灰早已剥落,而且低矮、阴暗又潮湿。屋里有一张锈迹斑斑的钢丝床,一张旧的小方桌和一把椅子。
在这远离家乡的陌生地方,终于有一个安身之所了。柳成林疲惫之余,又感到一丝欣慰,同时心里也充溢着一股感激之情。
第二天,柳成林踏上了漫漫而又艰辛的寻工之路。
南国的仲秋,热浪滚滚,暑气逼人。柳成林马不停蹄、步履匆匆地搜寻着招工信息。暴虐的太阳当头照着,仿佛想要把人蒸干了似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尘土飞扬。疾驶的车辆开足了马力,“刷”地一闪而过,转瞬间又没了踪影。
一连几天,柳成林都早出晚归,四处奔波。口渴时喝几口自来水,饥饿时买几个干馒头,然而工作依然没有着落,甚至可说是一无所获,并且没有任何成功的迹象。攥着日渐干瘪的钱包,一股淡淡的忧伤从心底悠悠而出。
第二天,柳成林改变了找工观念。他不再计较工资高低,也不在乎什么工作,只要有一个安身的地方,有一日三餐就满足了,但是糟糕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柳成林渐渐明白,特区不是慈善机构,它没有怜悯也不会同情,更不会提供免费午餐。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特区是残酷的;适者生存,逆者消亡,特区又是公平的。
晚上躺在床上,柳成林一边驱赶着嗷嗷待哺的蚊子,一边想着连日来找工的辛酸,久久不能人睡。
天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亮了,沉睡了一晚的城市又开始鲜活起来。
走在大街的人行道上,四周熙熙攘攘,一天的喧嚣又开始了。汽车的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工地的打夯声……声声人耳,此起彼伏。柳成林在路边的早餐店里买了两根油条一袋豆浆,一边吃一边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见路旁的一家工厂门口贴着一张招工启事:
急聘
本公司因订单多,货源足,现扩大生产,增设流水线,急招男工数名,年龄20~30岁,要求吃苦耐劳,身体健康。本公司包食宿,有意者从速报名。
人事部那看完这个招聘广告,柳成林立即来到保安室,先给值班保安敬上一支烟,然后用极其诚恳的语气问道:“老乡,几点报名?”
保安员接过烟,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又吐了几个烟圈儿,才点点头,说:“下午三点。”保安员回答得倒也干脆。
柳成林看看墙上的钟表,还是上午九点多。
他离开了这家工厂,来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休息。直到下午一点,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才进了附近的一家小吃店,要了一份快餐。茶水是免费的,他吃完饭后感觉肚子还没塞满,又连续喝了好几杯茶,这才打了个饱嗝儿。看看时间尚早,就在饭厅里看了会电视,然后才回到那家招工的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