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破例响起了广播，雄壮的《东方红》序曲响彻了景泰川的夜空，接着，播出振奋人心的消息：“上水了！上水了！胜利了！胜利了！‘景电’战士经过两年艰苦奋斗，滚滚的黄河水第一次流进沉睡千年的草窝滩，‘国庆’上水的目标实现了！黄河水上来了！水上来了！景泰人民的愿望实现了！草窝滩沸腾了！”
1971年9月30日，是一个极不平凡的日子——景泰川的人们处于高度紧张而又十分亢奋的状态——“景电”工程上水了！必须在9月30日早上8点整，启动一泵站，10月1日零点整，水过四泵站，进入一支渠，进入早已平整好的田地里。
30日早上7点，太阳刚刚照到一泵站后面的梧桐山上，泵房出水口周围已经挤满了欢欣鼓舞的人群，有工程建设者，有景泰各地前来的农民，也有黄河对岸赶过来的靖远人；有老人，有小孩，更多的是年轻人。出水口上方，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有人前前后后地搞组织工作，高声叫喊，要人们注意安全，不要拥挤，以防有人掉到出水坑里；大渠边，两三排人一个挨一个，一直排到转弯处看不见为止，足有一两公里长；还有人排不到渠边，干脆坐在山头上，面向东方，翘首以待，初升的太阳照在他们脸上，红彤彤的，不知是因为阳光的映照还是自身的热血沸腾。
8点整，李培福在泵房里一声令下：“开机——”整装待命的工作人员，从容地合上闸刀，一号机组轰隆隆运转了起来。李培福转身走出泵房，轻快地走上梧桐山，似乎跟平日有点不一样，拐棍都没怎么使用。人们看到总指挥来了，主动让开一条道，总指挥径直走到出水口上方，恰好一号出水口流出了水，由少到多，不一会儿，满管子的水喷了出来。人们高声欢呼：“上水了！上水了！”随着欢呼声，人群跟着水头，缓缓向前移动。
李培福披着一件崭新的羔子皮褂子，离开出水口时，一转身，羔子皮褂子掉到了出水坑里，有人赶快要打捞，李培福说：“不要打捞，不要打捞，景泰谚语说草窝滩是‘拉羊皮不沾草’，羊皮落了水，黄河水上了草窝滩，看还沾草不沾草！”皮褂子在水面上，像一面旗帜，引着人群走向二泵站。
渠水拉长了，人群主动排成了一队，跟着渠水，欢呼着往前走；碰到隧洞，各找各的路，总是在水头前到达出水口，又围成了一团，水流出来了，又自然排成了长队；碰到渡槽，年轻人胆子大，继续在渡槽上跟着水走，老人、妇女、孩子大都走下渡槽，跑到另一头迎水，也有不服老的老人、胆大的妇女、没人管的孩子，执意要走渡槽，总有年轻人帮忙，搀着拉着走渡槽。
黄河水把人们组织了起来，黄河水把人们团结了起来。
30日22点35分，黄河水进入了四泵站前池，22点40分，四泵站上水成功，实现了“国庆”上水的既定目标！10月1日零点整，黄河水从总一支准时进入农田，“国庆”水上草窝滩！胜利了！胜利了！
午夜，破例响起了广播，雄壮的《东方红》序曲响彻了景泰川的夜空，而后，播音员常景春那浑厚激越的声音传送出了振奋人心的消息：“上水了！上水了！胜利了！胜利了！‘景电’战士经过两年艰苦奋斗，滚滚的黄河水第一次流进沉睡千年的草窝滩，‘国庆’上水的目标实现了！黄河水上来了！水上来了！景泰人民的愿望实现了！草窝滩沸腾了！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这是‘革命加拼命、建设景泰川’的一曲胜利凯歌！这是水利建设者为‘国庆’22周年献上的一份厚礼！”
胜利上水的消息连续播放了三遍，“特别节目”一直延续到凌晨。
1971年10月1日早上，草窝滩变成了沸腾的海洋，各支渠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浇地的，洗脸的，饮羊的，拉骆驼的……骆驼跪在渠边，伸长脖子喝水，喝的时间格外长，似乎这混合着泥沙的黄河水，格外香甜；老人们咧着嘴，“呵呵呵”地笑着，却左一把右一把地抹眼泪，是激动的眼泪。他们怎能想到在这把年纪了，还亲眼看到了黄河水来到草窝滩的景象，的确是“骆驼下了跪，老人落了泪”啊。
10月3日下午，一位老大爷拿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皮褂子，来到指挥部，说是要找李总指挥，给他送皮褂子。接待员不知就里，有点莫名其妙，让老大爷放下皮褂子，等总指挥回来后给转交。李培福的秘书知道了这件事后说：“不行，还是让老人家等一等，这皮褂子是总指挥的，上水时掉在一泵站出水坑里了，现在怎么处理，得总指挥亲自说了算。”
这一天，老人终于没有等到总指挥，一连三天，在第三天的晚上，老人才等到了总指挥。在总指挥的房间里，老人拿出皮褂子，打开了，递给总指挥。总指挥接过褂子，细细地看，发现左肩上有一道三角口，已经用针线密密地缝好了，不仔细看轻易看不出来，后下摆有一个洞，也已经用相近颜色的布料补了一个圆圆的补丁；再翻过看里子，羔子毛展苏苏的，一根柴草一粒沙子都没有，却有股苏打的香味……
（闪回：李培福任华池县苏维埃政府主席时，保存着一批八路军的军装，有一天，得到胡宗南的部队清剿华池县的消息后，情况紧急，没有时间转移军装，他便把那批军装交给一位老乡，说能保则保，实在保不住，生命要紧，说完，自己带着游击队进山了。等到胡宗南的部队撤退后，他再次回到华池县时，直奔藏军装的库房，结果，库房的门大开着，军装的影子都找不见了。罢了，面对国民党的清剿队，一个小老百姓，能怎么样呢……没想到，正在他们失望的时候，老百姓成伙大阵地抱着军装，完璧归赵，全送回到仓库里了。原来，李培福他们撤离后，那位老乡就动员几个靠得住的本家和亲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把军装转移到自家的山药窖里，伪装好窖门，骗过清剿队，那可是提着全家人的脑袋保护那批军装呀……）
李培福握住老人的手，仔细打量，看到老人的眼角全是淤肉，眼球上布满血丝，是景泰备受风沙的常见的眼睛；满脸皱纹，黧黑苍老，是饱经风霜的脸；一绺山羊胡子稀稀疏疏，足有一拃长，是顽强生活的胡子。李培福说：“老人家，你，是真老汉，我，被大家称为老汉，我们都是老汉，我就不问你是哪里人，也不问你贵姓了。皮褂子我不能收，因为不是我不小心掉到水里的，而是我有意抖到水里的，我高兴啊，我激动啊；你这样珍惜这件皮褂子，这样诚心地给我送皮褂子，你感激啊；但不要感激我一个人，要感激共产党，感激毛主席，感激所有的工程建设者，要让后辈记住水上草窝滩的这一天，要让后辈珍惜水，把家乡建设得美丽富饶。皮褂子就送给你了，作个永久的纪念。”
老人双手捧着皮褂子，颤巍巍地在暮夜中离开了指挥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