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祥晚上约人淡事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在他的夜总会里。
唐望现在就站在这栋七层独楼面前,楼前整整齐齐停着上百台豪车,每台车车牌都已套上红色布套,布套上印有“天上凡间”四个字,大门口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俊男美女、大腹便便大款富婆出入,八个穿着低胸晚礼服的美女迎宾对客人们笑脸相迎或美言向送,楼顶由霓虹灯组成的“国际天上凡间会所”不断地变化着颜色,灯光打在她们靓丽脸上,显得更加妩媚妖娆。
唐望没有从正面进去,懂事地绕过大楼花园来到后门。
相比前门的繁荣,后面就清静多了,一扇门常闭着,不见人出入,门两侧也有迎宾,不过是两个身高近两米,膀大腰粗浑身长毛的壮汉。
唐望走到门前,能听到楼里传出来重低音鼓点,舞曲很嗨。
“我找叶老板。”他对其中一个看上去眼神相对友善的门神说。
门神盯着他,没动也没说话。
“我叫唐望,有预约。”唐望补充道。
壮汉门神盯着他看了三秒,头一偏,示意跟他来。
当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震耳的舞曲像巨大的棉花团一样扑来,一下子把唐望包裹住,令他透不过气,心脏随鼓点而舞,仿佛忘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跳动节奏。
唐望“啊切啊切”连打两个喷嚏,他还没适应这里的味道,酒味烟味汗味香水味的混合气味。
门神带着唐望在楼七拐八拐,奔腾的舞曲声也渐渐消失,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连脚步声都没有,让人心慌的静。
唐望跟在身后,第一次进这样的场所,心里还是颇紧张,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一会看看过道上的油画,多是欧洲******,非礼勿视;一会又看看壮汉的屁股,感慨要吃多少肉才能长得如此宽阔呀;一会又抬眼对壮汉后脑下的脖子肉感了兴趣,哇,叠了三层,不,应该是四层。
进入一扇大门,门神示意唐望在这等,独自绕过屏风走进屋内。这是一间侯客厅,有排沙发,唐望没去坐,慢慢走近墙边水族箱,水族箱很大,可空旷的水箱里只一条近半米长的金龙鱼,孤独地悬停在水中。
这条鱼是煎着好吃呢还是清蒸味道更好呢?当唐望还在胡思乱想,门神出来了,说:
“叶老板有请。”
蹋进大门,听见屋内传来“叮叮咚咚”古筝琴声,这让唐望心情放松了许多,先看见两排红木太师椅摆在两侧,墙上挂的是水墨山水画,正面挂的是大大的“禅”字,这与走廊的欧式风格截然不同,甚至还闻到淡淡的檀香味,若有若无。
弹古筝的是位美妇,见唐望进来,站起身走到叶家祥身边坐下。
唐望这才注意到屋内已有三人,坐在乌木茶桌旁。
“阿望,好久不见,这边请坐。”叶家祥招呼道。
对于叶家祥,唐望是认识的,他是叶紫的老爸,也是海义商贸城的大老板,很多庆典活动都可以看见他讲话、剪彩。叶家祥一见面就这样招呼他,他心里就笑了,这两父女俩和别人见面怎么都爱说“好久不见”,搞得和我这一个小小搬运工很熟一样。
叶家祥介绍同座两位,左侧一位板着脸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这位是张先生,我的商务顾问。”
“张叔叔好。”唐望笑着问候。
中年男子点下头,神色依然平静如水。
叶家祥介绍美妇道这是:“这位是攻关部部长李小姐。”
“美女姐姐好。”
“呵呵。”美妇抬起下巴,嫣然一笑,“小嘴可真甜。”
叶家祥说:“阿望,近来怎么样?”
傍晚和叶紫见面的场景在唐望脑中一闪而过,笑着答道:“还是那样,吃饭睡觉睡觉吃饭。”
叶家祥说:“今晚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和你玩玩麻将。”
这着实让唐望意外,女儿过生日,父亲却邀一个小辈玩麻将。试探性问道:
“林叔您这么忙,生意做得那么大,日进金夜进银的,我一个搬运下苦力哪有什么钱孝敬您呀。”唐望说得不卑不亢,语气俨如生意场谈判老手,表面上听是抬高对方贬低自己,实质是以退为进打探对方的真正目的,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一个富豪邀请一个搬运小工到自己私密会所里,只是想他玩玩麻将。
“哈哈哈,不用和我提钱不钱的,我不差钱。”叶家祥这话似乎真是实话,至少在海义贸易城商家们看来是实话,因为在过去十年里,无论贸易城生意是好是坏,但贸易城在扩大规模或其他需要钱的时候,叶家祥总会像魔术师一样变出一大堆钱解决资金缺口问题。
叶家祥接着说:“就是想和你玩玩麻将,贸易城里都在传说你十打九输,可总是那么一局会赌神附体,连本带利赢回去。”
“正如林叔你所说,那只是个传说,运气好而已。”
“哈哈哈,我也是在商城混了三十来年,我会仅仅相信‘运气’二字?世上没有偶然,好运气也是一种能力。我们都很好奇,想看看赌神上身会是什么样,就是看你肯赏脸赔我们玩会不?”
“唉,林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就只能玩玩咯。”唐望摇头叹气,很无奈的样子。
说完就站起身,双手在大腿两侧不自然地搓来搓去,就像一个烂赌的赌徒,一听见“麻将”这两个字就手心发痒,屁股坐不住,心是更是火燎火烤,只有坐在麻将桌旁才能把赌瘾平息下来。
叶家祥又是哈哈哈一串笑,对茶桌旁冷面中年人和美妇说;“两位,走吧,玩玩去。”
四人麻将桌旁坐定,叶家祥坐唐望对家,中年男人张顾问坐上家,美妇李部长坐下家。
“林叔,玩到什么时候?”唐望问道。
“嗯,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打牌前先要约定结束时间。今天就玩四圈吧,怎么样?”
“好。”
“你不问问打多大赌注?”叶家祥问。
“哦,是呀,打多大呀?”唐望仿佛从来没想过打麻将还要先谈妥赌注这规矩,还没等林老板回答,又说:“我输了就给您扛货还钱吧,我没钱,只有力气。”
一旁美妇笑道:“你打算用几辈子来扛货还钱呀?”
“无所谓几辈子啦,我从小这长大,海义贸易城就是我的家。”
叶家祥:“哈哈,‘海义贸易城就是我的家’说得好听,你是压根就没想过会输吧?”
“打牌谁想输呀。”唐望一嘴的赌徒腔调。
叶家祥说:“就打四圈,十万一注,怎么样?”
“啊!十万一注!?”这完全超出了唐望预想,惊异得张大嘴,求饶似的看着叶家祥。“我没带钱耶。”
“我知道你没钱,不过没关系。”叶家祥话语好体谅人,说完从茶桌下拿出筹码给唐望,“这是五百万,用这个先玩。”
唐望哪摸过这么多蓝筹,像捧着刚出炉的香芋芋,烫手,又舍不得丢掉。一脸惶恐地看着叶家祥。但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却是:
“叶叔,可以开始了吗?”
语气甚是迫不及待。
美妇又笑道:“阿望,你好淡定。”
牌桌上的风起云涌峰回路转只有牌局里的人才清楚。
叶家祥摸牌出牌手法老练神情自若抽着雪茄;公关部部长李小姐玉指轻拿轻放品着咖啡;冷面张姓中年人闲暇的手指不停地把闲牌捣来捣去,像是无聊又像是催促;唐望则是正襟危坐眉头紧锁,眼珠子滚来滚去看着每张打到桌中的牌,时不时擦擦额头汗水,仿佛这样做有助于给高速运转的大脑散热。
叶家祥说得没错,世上确实没有偶然。
四圈牌在紧张而又和谐的气氛中很快结束,叶家祥、李小姐,输;张姓中年人和唐望,赢;唐望赢了五十万。
“后生可畏呀。”叶家祥扶额说道:“厉害厉害。”
唐望有点洋洋得意:“能和叶叔玩麻将是我的荣幸,承让承让。”
叶家祥没回唐望的话,而是问中年人:“老张,你怎么看?”
老张用一种很权威的语气慢慢说道:“这位小兄弟码牌出张都手法笨拙,可看出他是不常接触麻将,这种笨拙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这一点没人能骗过双眼,至于是否出千嘛……。”
唐望一听“出千”二字,连忙把筹码推到叶家祥面前:“我没有出千!我不会出千!”
老张看了眼唐望接着说:“至于是否出千嘛……我看没有,至少我这个麻坛老千都没看出来他使诈。”
“好!”叶家祥笑道。
老张继续他的权威论断:“老板,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唐望能胜出,全靠他记牌、算牌,他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超乎想象。”
叶家祥听后,吐了个烟圈,笑而不语了。坐拥无数资产的富豪在一个小辈面前肆意地玩烟圈,看来他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李小姐插言道:“老张,你刚才出千了没呀?”
“没有。”中年人搓着双手柔声道。对一个老千来说,牌局里能克制住出千的欲望,确实有愧于这双巧手,
“我要确保牌局公平!”
叶家祥看了美妇一眼,李小姐会意,起身走进间小屋。
“阿望,这次约你来除了打牌还有件小事想请你帮忙。”叶家祥递给唐望一支雪茄,这是他与人谈论事务的习惯,既彬彬有礼有带又试探性。
唐望接过雪茄,“叶老板有什么吩咐晚辈的请说,我和我爸在海义贸易城里也很受您关照。”
唐望也很知趣,不叫“叶叔”而是改口叫“叶老板”,他明白,玩麻将归玩麻将,赌桌无父子,大家都是平等的,但现在“有件小事要帮忙”,生意归生意,娱乐归娱乐。
叶家祥又吐了个烟圈,目送烟圈旋转着慢慢腾空变大再慢慢淡去、消逝。他在玩烟圈,看来心情不错。说:“你记得海义贸易城B2区13号是家什么店吗?”
“当然记得,是家主要经营顶级品质虫草的药店,叫‘尚品虫草’,对吧。”唐望答道。
“老板还记得是谁吗?”
“记得,我给他拉过货,老板姓文。”说到这,唐望笑道:“我还知道他的全名,文刀刘。”
“嗯,我说的就是他,三天前他以促销的名义把库房里的虫草低价处理了,昨天他把上下游商家的货款收到后携款跑了。”
“啊!”在贸易城商家携款跑路的事,唐望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也是海义贸易城在东部区商业信誉好的原因。“卷跑了多少钱?”
“不多……”叶家祥报金额数字的语气总是漫不经心:“也就差不多一个亿吧。”
“哦,一亿啊。”对一个全部家产全带在上身,且不超过五千元的小搬运工来说,一亿元只是个数字,没啥感觉的,这种对钱的认识和超级富翁对钱的认识一样,一串数字而已。
“钱是小事,又不是卷我的钱,是文刀刘厂家、客户的钱,但这个文老板坏了我海义贸易城的名誉。”
“是,这事传出去确实对贸易城名声不好。”
“贸易城里有商家骗款潜逃,作为商城管理方不能坐视不管。”
听到这,唐望心里就犯嘀咕了,你的贸易城有人骗款跑路,你叶老板当然要管挽回声誉,但这跟我一个小搬运工屁事呀,就算是拉一个人来背黑锅,轮也轮不到我,不够格呀。
想到这,唐望觉得应该给叶家祥出点主意,也好和这事撇开干系,便问道:“报案了吧?”
叶老板瞥了唐望一眼,不屑回答这个弱智问题,直接回答唐望将要问的下一个问题:“银行也冻结了文刀刘的所以账户,但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所以帐号上都没有钱,从他的帐号交易记录显示,文刀刘提出了所以现金。”
“啊!”唐望又张大了嘴,这着实让他吃惊。一两天内提出一亿元的现金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文老板也绝非等闲之辈。
唐望满脑子都在想象,如果是一百元一张的钞票叠起来,那么一亿元垒起来的钱堆长宽高是多少。
“叶老板,呵呵,这事好像和我没啥关系哦。”唐望提醒道。
“嗯,这事确实和你是没关系,但想请你帮忙找出文刀刘这个人。”
“这……叶叔你开玩笑吧,以你的经济实力、人脉关系要找出一个人还不容易。”
“我就希望你去找。”
唐望心想,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又不是你手下员工,我也不用看你的脸色吃饭,凭啥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得去干什么呢,但又不能硬碰硬顶撞,就说:
“不是已经报案了吗?警察局会去找呀。”
“哼,警察吃饭还行,一桶一桶吃,办案,就别指望他们了。”听得出,叶家祥对警察很没好感。
“找私人侦探啊,他们有效率,专业!”
“我不想找别人办这事。”叶家祥听清了唐望所说,“我就找你去,你只要告诉我文刀刘躲在什么地方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你不管。”
“我……我只是个搬运工。”唐望开始后悔来这了,这分明是强人所难嘛。
“阿望呀,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吃得了苦的搬运工。”叶家祥这么说确实让唐望感到惭愧,每天都拉不到几个活,搬运一天下来,很多时候汗水都没流一滴。
“我……我从小到大都没走出过这个城市。”唐望不想卷入生意场经济纠纷中去,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他也不想去懂。
“只要你提供了文刀刘在哪的信息,你抽一成佣金。”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叶家祥谈判时,筹码总是一点一点抛出,令对方欲罢不能。
但这次是个意外。
唐望站起身说:“叶叔,对不起,这事我真帮不了忙,我没这能力拿那一成佣金,谢谢您的好意,您另请高明吧。”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看见公关部李小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不远处,微笑地看着他,手里提一很普通的购物袋,袋上写有广告词“海义贸易城批发零售第一城”。
“阿望,出了佣金以外,我还附带有一个报酬。”叶家祥买了个关子,等唐望转过身面对他时,道:“我用另一个你感兴趣的消息换文刀刘的下落。”
“什么样的消息?”唐望隐隐感到这个报酬的分量,这让他感到不安。
叶老板道:
“关于你父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