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叫陈老二的陈佩其,平时说话办事特是非。除非能降住他,陈老二才肯买账。不然的话,他的字典里不分大小头。
唐伯龙与陈佩其是打出来的交情。刚实行超生罚款政策初期,乡里定下罚大羊村超生户的数,尚未与村民见面,先在陈佩其这受阻。陈佩其说,我是村里当家人,罚款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否则休想进村执行。乡里欲罚二千元,陈佩其非要减五百元。当时包村的计生干部软弱,慑于陈佩其的霸道虎威,回头与站长讨价还价,最后屈从陈佩其的要求。乡里的权威大打折扣,身为大头兵的唐伯龙,主动请缨分包大羊村,他不信那个邪,非要在太岁头上动动土。
唐伯龙带着两位工作人员去大羊村收罚款,他故意缩小罚款数额,本应罚二千元,写成罚款一千元。
陈佩其误以为乡里怕了他,非但不主动认领,反而继续要求减少罚款数。
唐伯龙说没问题,咱先和超生户见见面。超生户亲眼见了罚款单,以为有陈佩其做主,肯定能减免,啥意见都没发表。
唐伯龙回乡后,将罚款单改成一千五百元,第二天又去大羊村收罚款。
陈佩其见状,恼羞成怒,痛斥唐伯龙耍他玩,是不是想找寒碜。
唐伯龙笑道,写走了眼,咱再和超生户见个面,回去我重新改写,直到老二书记满意。
唐伯龙成心逗陈佩其玩儿。他清楚强攻未必能见效,智取才可立新功,对付陈老二这种爱民护村的土霸王,要软中有硬,以硬收底。又过了三天,他把一千五百元的罚款改成二千元标准数,继续找陈佩其索要罚款。
陈佩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骂道:“姓唐的,你这不成心拿我打哈哈,哪有越收越多的。你要真和我和村支部较劲,我让你出不了村。奶奶的,信吗?”
唐伯龙低三下四地回应:“我信,老二有这个能力。这事怪我没专门交待,开罚单的人按标准执行了。咱还得让当事户看看,到时念你的好。”
走完程序回到乡,唐伯龙露出降龙伏虎的真面目,没请示任何领导,亲自开据二千五百元的罚单,然后找到分管副书记,讲清陈佩其无理取闹的真相,说出自己惩恶的打算。
副书记说他做不了主,领着唐伯龙一干人请示党委书记。当晚党委书记主持召开乡党委扩大会,同意唐伯龙的强硬主张,坚决扫清阻挠执行计生政策的拦路虎。会后,所有参会人员被要求住在乡里,防止走漏风声。
唐伯龙作为先头部队,大摇大摆地找到陈佩其,轻轻地将罚单拍在桌子上,示意陈看仔细。
陈佩其依然没引起足够重视,以为唐伯龙认输了,自己应该中午安排家宴招待唐伯龙,来来回回跑了四趟,怪不容易的。瞧清楚罚单,陈佩其惊诧地望着唐伯龙,自言自语道,怎么******越罚越高,你他娘的吃了豹子胆。
唐伯龙说,还真没胆量吃豹子胆,折腾了若干回,该收场了。你把超生户和相关人员叫到队部,咱当场把事情了结。
陈佩其觉得有啥了不起,叫人就叫人,你姓唐的还能打出村。
该来的人全来了,不该来的人也凑着看热闹,队部屋里聚集二三十人。村里人议论纷纷,以前罚款,乡干部来打个照面,陈老二说啥算啥,多威风多神气。这次莫非变了天?罚一户款来了三四次,罚款节节攀升,陈老二的牛逼劲跑哪去了。
陈佩其嚷道,瞎吵吵个蛋,听我讲话。乡里来咱村罚款,不听我的劝告,越罚越多,乡亲们哪,咱该怎么办?
唐伯龙怕说在村民们起哄后太被动,抢过话头,也提高嗓音分贝,嚷道:“乡亲们,这次对超生户罚款,起先是罚一千元,够便宜了吧,可陈老二讨价还价,欺人太甚。乡里一次次给他反省的机会,他就是不觉闷,总以为乡计生站好欺负。我唐伯龙不是先前的刘大软,你陈老二怎么捏都成。我来收罚款,已经礼让在先,陈老二却不知礼尚往来,没办法啊,我只能公事公办,并在原标准的基础上加罚500元。大家若有情绪有意见的话,去找陈老二,与乡计生站无关,都是他牛逼自大造成的。下面我郑重宣布,超生户的罚款,务必于明天晚饭前交乡计生站,否则的话,别怪我采取强制措施。”
陈佩其听后暴跳如雷,骂道:“奶奶的,反了你。今天我作主,一分钱都不交,姓唐的爱咋办就咋办。在我地盘上你冲大尾巴鹰,乡亲们抽他,出了事我负责。”
屋里局势要失控,唐伯龙随时面临挨揍的危险。
忽然救兵从天而降,公安派出所所长领着干警和乡干部冲进屋里。所长命令干警紧紧围住陈佩其,威严地训话:“都别动,谁敢动,先把谁铐起来。”所长指着陈佩其数落道:“亏你还是村支书,觉悟竟然混同于一般群众。给我放老实些,就凭你公开对抗计生政策,我就有权铐你去乡里交待问题。走,有威风去乡里耍。”
几个干警麻利地铐住陈佩其的双手,押着他,随同乡里三四十人的工作人员回乡。村里人见乡里动真格的,没人敢领头起哄闹事,眼巴巴地为陈老二送行。
陈佩其做梦也没想到如此结局,威风被铐子灭掉,沿途盘算如何推卸责任,以低头认罪的态度,请求乡里从轻发落,以后再不逞能。
快到乡政府大院,派出所所长亲自给陈佩其打开手铐,很歉意地说:“老二,得罪了,全怪你妈的太强梁,弟兄们只能先下手为高。”言毕,把陈老二交给乡干部,所长率干警回派出所待命。
走进党委书记的办公室,陈佩其正想解释几句作检查,党委书记劈头盖脸地骂道:“****的,给脸不要脸,活该挨铐。若不是看你兢兢业业为党工作的份上,我真想让派出所拘你十天半月。你说,此事怎么收场吧?”
陈佩其结结巴巴无章法,路上想好的对策几乎忘光,知趣地说:“听从书记的发落,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党委书记气笑了,讥讽说:“看你草包样,牛逼劲头呢?”他在屋里抽烟踱方步,为的是给陈佩其增加压力,估计压力适当,猛回头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找唐伯龙检查认错,听候他的发落。这事,我已全权交他处理,我在你这说了算,在他那未必算,看你的造化。”
陈佩其纵然千万个不情愿,但刀压在脖子上,也得情愿低头。没成想,他前脚认错,声称要打要罚请唐二爷随便,老二无怨无悔。唐伯龙后脚豪迈地表态,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都是为工作,谈不上打与罚。以后,唐某再进村,给个面子就行了。这次还按老规矩罚款,但你要按罚单交款,过些日子,我把多余的罚款想法退给你。
陈佩其大喜过望,按着唐伯龙的双肩用力摇晃,动情地说:“唐二爷若不嫌弃,往后老二就把你叫大哥。”
唐伯龙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哥儿们兄弟,公事私事互相多照应。”
两人不打不成交,自此成了吃喝不分的铁哥儿们。
郑铁桥如同听爷爷讲故事那般,听得入迷,期待故事没有结尾。
唐伯龙捅了捅郑铁桥回归现实,颇具权威地发布结论。他说,和村干部们打交道,刚上来硬不得软不得,只有号准脉,喂对药,得到认可和待见,既硬得也软得,软硬兼施随你用。这需要过程,首先你要融进他们的工作与生活圈,别把乡干部太当干部,也别把村干部不当干部。
郑铁桥回味着浅显的哲理语录,暗忖:自己是该多下基层沉底了,只有接地气,才能长见识,尽快和村干部打成一片。他想起于温华曾经告诫过话,喝酒最能拉近与乡村干部的距离,看来,酒门关抬头可见,拥酒的日子就要临身了。
唐伯龙不耐烦地说:“你看看表,七点过十分了,还磨蹭嘛。煮熟的鸡在呼唤,咸鱼也翻身了,温华芳心蹦高,快去过把嘴瘾,啥事明天再说。”
郑铁桥固执地回应:“我刚打了三个村的电话,还得挨个打。明天上午要是统计不完,罪过大着呢,你替我顶罪?”
唐伯龙亲切地拍打郑铁桥,嘲笑道:“就你这统计法,真是笨死的奶奶回家,笨死到家啦。你就是不吃不喝不挪地方,明天上午也难完成任务。”
郑铁桥觉得唐伯龙的话在理,发出渴求的目光,等待下文。
唐伯龙说:“不就统计个数吗?没啥了不起,听我的,跟我走,保管你明天如期报数。”
郑铁桥虽然半信半疑,却等着这句话,他好说服自己远离恼人的电话,吃鸡食鱼且为乐,痛饮白酒三大杯。
唐伯龙抄起电话,很是随意地交待话务员小张,立即给各村下通知,明天十点前务必上报小麦播种进展情况,哪个敢误报,把他老二揪下来。
小张嗔怪道,就你唐老鸭能,手伸得太长,我这没事,小心有人找你麻烦。
唐伯龙说,让你通知就通知,哪来的废话。小张说,通知不能白通知,明天给我买好东西吃。唐伯龙说,好东西有的是,待会儿给你送条鸡。小张说,狗嘴吐不出象牙,没正经。唐伯龙委屈地说,真的,是我的鸡。小张羞笑了声,挂掉电话。
郑铁桥暗自佩服唐伯龙的亲和力,又和他学了一招,下通知完全可以借用接线员,自己少卖许多口舌。
于温华脸露愠色,怪他俩缺乏时间观念,炖鸡块成了烧鸡。
唐伯龙贫气道,一时不见小郑,就像隔了三五日,若是小郑半月出差,你肯定把咱政府院墙哭倒,追着刘书记要人。
于温华“呸”了声,将重新热过的鸡鱼摆上桌。她买了一斤油炸花生,再炒个鸡蛋,凑成四个菜,小酒喝得有滋有味。
郑铁桥借酒浇愁,感觉愁都被酒溶解,化作倾诉的动力。他断断续续讲述近期关于电话的风波,慨叹道:“这马主任,心眼太小,总和我过不去。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我再怎么折腾,还能跑出他的手心。”
唐伯龙深沉地与郑铁桥碰杯,喝下一大口酒,喷着酒气说:“主任,狗屁主任,组织没正式任命,是他自封的。叫他个主任,他就觉得美,妈的也太虚荣了。”
郑铁桥“哼”明白了,想起刘一威那天也骂狗屁主任,敢情这主任是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