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脱净了同事的干系,敞开心扉,说了些压箱底的体己话,互相勉励祝福,一个说友情永在,一个说勿忘我。若有旁观者在场点评,应当称他俩史上最知心的好兄弟。
开饭的铃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拿饭盒往伙房去。
出了宿舍门,孙悟本似乎又有所悟,指点道:“小郑,第六感觉告诉我,妇联于主任肯定对你有意思。那天接风宴瞅你的眼神,火辣辣的,恨不能吃了你。老弟,千万别错过机会,宁信其有,不要信其无。退一百步讲,即便是痴心妄想,也应试试身手,大不了从头再来。关键处在于,搞对象需要积累经验,多搞才能多得,反正你又吃不了亏。”
郑铁桥未置可否,淡淡地说:“孔哥,真有你的,谁知哪片云彩会下雨。”
孙悟本说走上午办完手续就走了,连送行酒都断然拒绝。
刘一威很恼火却没处发,骂他坏规矩不识抬举。
在郑铁桥看来,似乎李庄乡只有孙悟本的痛,缺少值得留恋的元素。他与郑铁桥讲得那些掏心窝子的话,随着孙悟本的离去,也被郑铁桥贴上“所谓的”标签,丢到南天门。郑铁桥怀疑他是否真诚,莫非逗你玩。
午觉睡得沉,郑铁桥迟到了半个小时。他刚坐定,刘一威怒冲冲地进屋,大声斥责:“你们都死到哪去了?到点不上班,电话没人接,害得我替你们当接话员。”
郑铁桥站直身,摸着头憨笑道:“书记,我错啦,今天中午睡过头,下次再也不敢。”
刘一威气消一半,降低声调说:“他俩呢?”
郑铁桥说:“老张去县城购物,马主任,中午就没见他在伙房吃饭。”
刘一威说:“马主任,马主任,马个屁,又他妈不知找谁喝闲酒了。告诉他,回来后马上到我办公室。帮忙,帮忙,净帮倒忙。”
等着马四立期间,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郑铁桥本想拒接,但鉴于刚才刘一威的态度,担心电话转进刘一威的座机,便犹豫为难。当他拿定主意准备接电话,铃声嘎然而止。
郑铁桥摇摇头,感慨小小电话变成大大的问题。他正要坐下读报纸,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他急忙起身接电话,只见马四立略带酒意走进屋,旁若无人地直奔电话。郑铁桥止步转弯,作出端暖壶倒水的样子,避免因接电话引发尴尬局面。
马四立酒后气粗,问对方:“你是谁?找谁?”
听筒那头回应;“我是我,你是谁?”
马四立说:“我在问你?管我是谁。”
听筒那头回答:“混蛋,怎么刚才没人接电话,我******找你。”
马四立听出对方的声音,赶紧改口:“刘书记,我刚才没听出您的声音,该死。书记有啥指示?”
刘一威说:“你占着电话没人接,电话老往我屋里打,我光忙着接电话,快成接话收发员,我还怎么工作?你赶紧过来趟,我有事找你。”
马四立头上冒出虚汗,酒意顿消变清醒,一路小跑推开刘一威的办公室。
刘一威已经等得不耐烦,劈头盖脸地嚷道:“妈的,还想干不干。马主任,马主任,屁主任,连个电话都接不清,当哪家子主任。我叫你来,想说两件事。”
马四立掏出随手携带的笔记本,原地直立准备记录。卑躬屈膝的姿势,若把“老二”阉割掉,活脱脱的老太监。
刘一威首次见到马四立如此乖顺,破怒而笑:“别******和我玩花活,坐下听旨吧。”
马四立如听赦令般,坐在刘一威斜对面,依旧持本等着记录。
刘一威说,第一件事情,先说电话问题。最近几天,办公室的电话不时出现断接问题,尤其上级部门接不通办公室,便直接向我下通知。如果这样下去,要办公室有蛋用。听说,你视电话为私有财产,我想问,你有什么权利抢着电话不放,而且别人想接你不让,这成何体统?老马呀老马,你是老同志,要有老同志的风度,手掌再大遮不住天。道理就讲到此,回去后,马上将电话挪到小郑桌上,暂时由他负责接听电话,让年轻人多锻炼锻炼,还能见见世面,何乐而不为呢?
马四立的手飞快地记录,脑里在盘算,准是郑铁桥告的黑状,回去再想法收拾那小子。
刘一威接着说,第二件事也是电话问题,至少由电话引发的。政府办毛主任上午快下班时打办公室电话,你们没人接,他直接打给我了,说感谢我对他工作的支持。当场就把我弄迷糊了。我啥时支持过他的工作?幸亏我没照实说。顺着他的话往下赶话,我才明白,他是说政府司机老家计生问题受罚的事。毛主任出面说情,于公于私都合情理,你脑子进了水,为啥不提前告诉我?毛主任官没我大,但位置降人,哪个乡镇党委敢不买他的账。早告诉我,应该多给他些面子。人家虽然光提放人的事,但潜台词让我们少罚些。我傻实在,没考虑到毛主任会为手下说情,只提前放了人,罚款分文未减,弄得我好被动。我当了次事后诸葛亮,答应王主任退回罚款一千元。这叫******啥事?我知道你和毛主任关系铁,找时间替我解释几句。另外,退款的事,我已与黄站长打过招呼,你去协调办利索。若出现丝毫差错,我拿你问斩。
马四立领命而去,心想姓黄的对我存有成见,但拿着书记的尚方宝剑,量他会乖乖地听命。
他打错了算盘,黄站长嘴上应承得特别到位,谈到退款的具体环节,咬定钱已转走,账面上没现金,需要等几天。马四立说,别扯了,计生站比财政所还富,哪能缺现金?我知道得罪了黄兄,早就认错,放兄弟一马,好向刘书记交差。
黄站长稍微活了点心,打算分两次退款,听马四立拿书记压他,气又冲百会穴,口气坚硬地回应,我说没现金就是没现金,刘书记找我也没用。不信?老马可去问唐站长和张会计。我若说瞎话,天打五雷轰。
马四立果真去找唐伯龙和张会计问虚实,先后被口径一致的托辞推回来。无奈,再次找黄站长讨要退款。
黄站长似乎更加理直气壮,戏弄道:“老马本事大,有能耐提供两个逃跑的计生问题户,我若将当事人抓来,罚款后保证优先给你退款。”
马四立反驳道:“妈的,我要有这伤天害理的本领,还用求你。”
黄站长笑骂:“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妈的,小心让你断子绝孙。”
俩人真假虚实地对峙了半天,直到下午下班,马四立也未达到目的,晚饭又回村蹭酒喝。
第二天早晨,马四立直接去计生站上班,赖在黄站长屋里不走。
黄站长说,你天天来报到没蛋用,我说没钱就没钱,想退必须等几天。马四立无奈黄站长的态度坚决,他就成心说坏话气黄站长,并在屋里这踢一脚那撞两下,公开挑明:你不给我退款,我让你办不成公。
他俩较量一整天,黄站长就是不松口,马四立气呼呼地败走计生站。
马四立想过将矛盾上缴刘一威,又觉得欠妥。一来激化与黄站长的矛盾,甚至由此结下仇;二来在刘一威那里显得自己办事无力,太无能了。当然他也清楚,钱肯定给退,姓黄的没胆量压着不退,只是时间的早晚。天天赖在计生站叫嘛事,办公室的工作若失控了,两头不讨好。
第三天早晨上班,马四立没再去计生站瞎搅和,而是直奔党政办公室。几乎与他推门的动作同步,屋里电话响起铃声。他闻铃如闻鸡般而舞而兴奋,冲向铃声发源地,却发现电话换位,摆在了郑铁桥的桌面。郑铁桥抄起电话喂个不停,好像听不大清楚,极不情愿地将电话挂掉。
马四立怒发冲冠,我的电话归我所有,你把它挪走,等于虎口拔牙,叔可忍,婶难忍。
“电话原来在哪放着,给我放回原地,岂有此理。”马四立意念乱转,集中到一点,气得嚷出声。然而嚷完话才想起,刘一威交代过他挪电话,以后由郑铁桥掌控,这两天光顾与黄站长纠缠,昏了头,忘掉刘一威的指示。
但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即便明显有误,涉及自己在新来人面前的尊严和权威,马四立也要坚持错误,并有限度地发挥,以达到自圆其说。他没容郑铁桥辩解,略减声势地说:“接打电话这点小事,都去领导那里搞小报告?行啊。若要出现大事,整个海惠县都盛不下。年轻人不学好,成何体统。挪动电话,至少和我打个招呼吧。这屋里,我姓马的说了算,轮不到你呀!”
马四立把在计生站受到冷遇的难堪状,全都发泄转嫁到郑铁桥身上。黄站长骂他打小报告,他又指责郑铁桥打小报告,骂与被骂相抵消,马四立的阴暗心理出现平衡。
郑铁桥却一头雾水,有苦难言。挪电话,的确并非郑铁桥自作主张,是刘一威当面下达的命令。
那是昨天下午,电话铃响不停,郑铁桥和张恨火都坐在屋里,俩人或埋头看报,或相视而笑,谁都没接电话的意思。第五个电话打进来,张恨火说他去街上买点咸菜,将电话声留给郑铁桥独自享受。
郑铁桥听着逆耳,眉头皱出“虎王”形状,直想砸碎恼人的铃声。今天电话犯病抽风,这次才断,间隔几十秒钟后又执着地响起。估计电话铃执著地响过十下,郑铁桥不厌烦地起身,出门去厕所小解。其实他没多少尿意,只为躲避电话铃声骚扰。办公室里空岗,他懒得理会,解完缺乏尿意的小便,转身去宿舍歇息。躺在床上假寐半小时,郑铁桥才浑身舒泰地回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