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凌力说：“若小暖，你就别整天寻思着搬出去住了吧！我腿都跑断了也没帮你找到合适出租的房子。你知道的，西安这地方地少人多，咱也不要浪费国土资源了，更别想着就缴纳那点房租能为国家GDP做多少贡献了。咱俩凑合着一个屋里搭伙算了，我给你当保镖、门神、仆人、以及出气筒，可以吗?”
“少来了，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影响多不好，你会找不到女朋友的。”对我来说，在凌力家住的一星期，每天都很熬煎。他倒是把我宠的跟宝贝似的，只是我自己很不习惯，很不能接受自己从一个人身边流浪到另一个人身边，如此开放大胆的行动是我思想上不能接受的。更何况，我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所有的好和疼爱，在这个世界上，感情债最重，也最难还的清。
“看你说的，我多好一青年啊。你在这的一个星期里，我们不是相处很愉快的嘛！本人一直秉着睦邻友好，合作共赢的态度，以钢铁般的意志天天对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却做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堪比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说是不？”凌力又开始贫嘴了。
凌力确实一直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在帮我找房子，却又有点成心不让我找到。有些房子，我们一同去看，他无比挑剔地把那地方说的比贫民窟还要简陋，让房东很不高兴，即便有我想租的住所，他也能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让主人把房子空着也不租给我，一次遇到一个脾气火爆的房主，差点没放他的狗出来咬我们赶我们走了。
“真的不行，我不能总在这里麻烦你。你是知道的，我要复习考研，需要安静，在你这我心静不下来，要怎么看书啊？”我是铁了心的要走了。
“是不是啊？”凌力一脸坏笑的表情：“真的假的？原来是我漾动了姑娘的春心啊！不敢相信，吾等楚狂狷客尚有如此之滔滔黄河都抵挡不住之魅力，哈哈，此生无憾矣，此生无憾矣！”凌力贫起嘴来最是不着边际，再加上他那无厘头的搞怪表情，简直比周星驰还周星驰。
“别贫了，我是说真的。”我故意生气不理他。
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凌力收敛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小暖，是真没有环境好点的房子，把你一个人扔在治安条件都差的城中村里，我也不放心。要不这样吧！你住在我这里，我去和单位哥们那里住，都是俩光棍，怎么凑合都成。”说到这，凌力故弄玄虚地凑近我的耳朵：“放心啦，我和我那哥们儿性取向都还正常着，绝对不会上演背背山，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这怎么行？”愈是感动于凌力的好，愈是觉得自己应该离他远一点，我说：“你有这样的念头，我就更不能在这里待了。我怎么能鸠占鹊巢呢？”
“什么鸠巢鸟巢鹊巢的？还没当妈呢，就学会婆婆妈妈的了？让你住你就住呗！更何况我们单位最近忙的很，晚上加班很晚，即便是在单位宿舍里凑合住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放心吧，若小暖，你这个猪头！我向上帝以及老天爷发誓，只是想对你好点，绝无其它非分之想。”凌力说的十分诚恳，我听着一阵阵难过。
凌力老是说他上辈子肯定欠我什么了，这辈子注定要还，至于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他也不清楚，他只想在想对我好的时候对我好点，说不定哪天他就不想这样对我好了。
终究还是拗不过凌力，我占了他的地儿，他收拾了一点衣物和日常用品投靠好兄弟去了。
很喜欢这套小房子，不仅仅是因为四面通透采光好，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原因是那个小小阳台，它就在客厅西边，下午太阳温和些的时候，我喜欢给自己冲一杯咖啡，静静地靠在阳台上默记一天里复习的考研知识点，似乎很有效果。那些郁结在心底的坏情绪也慢慢地在平复，那些在脑子里堆积如山的思想不通的问题也很少去想了，我甚至有了点闲情逸致，把凌力留下的那三盆花草养的有模有样，而且还去花市买了一盆吊兰，一盆美人蕉还有一丛小桂花树。
凌力时不时会过来看看我，每次都带来一堆零食或是买些新鲜的菜，我们就一个摘菜，一个洗菜；一个炒菜，一个用电饭锅蒸米饭，分工十分明确，合作也十分愉快。兴致来了，我们也会做一大桌子菜，凌力就变戏法似地整出一瓶红酒，我们慢悠悠地喝着聊着，直至饭菜吃不动了，酒喝到五分微醺，凌力立马就收起了杯子不让我再多喝。
吃完饭，我在厨房洗洗涮涮，凌力则用拖把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
我们相处融洽，一切都算得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那日子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我和凌力依旧斗嘴，偶有小打小闹，谁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感情。在这一点上我很感谢凌力，他是明白我的，心里明白但从不说，单就这点默契让我甚至不敢拿他与程晨比较一二，我若是如此做了，就亵渎了他，就不配他这样待我。
有时候我一个人在房子里待着，也会免不了伤感一番，在我和程晨之间，那感情如何起又如何落下帷幕的，我竟想不明白。很多感情都将由浓转淡终成薄，我却迟迟不能释然。我不明白，怎么说淡就淡了，说散就散了呢？感觉那完全就像是一个梦，梦醒来，就再也觅不见一点痕迹了。
程晨在我离开的一个星期里陆续打了十多个电话，此后再没有打过了。到凌力家的第一天起，我就关机了，关了整整一周。待开机后，只看到关于凌力的十三条未接来电提示，倒是小杨那疯女子给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还连续发了三条短信，大致意思说：若小暖，你这个笨蛋，再不出现你的男朋友就成了别人的了。那个女人是程晨所在的保险公司里出了名的狐狸精，曾经为了营销总监之职与小杨的老公明争暗斗，后来与西北区区域主管经理有了猫腻，因潜规则才上了位。因为那个女的在公司名声太臭无人问津，这才假借工作之由瞄上了程晨。小杨告诫我要挽救程晨于水火之中，原谅其被狐狸精魅惑之初犯等等，看的我既好气又深感悲哀。移情别恋自古有之，在现代更是屡见不鲜，但当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却把我砸蒙了。或者说我根本不能接受那个曾经爱过的人会是这般面孔。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和程晨在一起那是爱吗？如果不是，那我这一年多活的岂不是个笑话？
当我正纠结于这样一个永远无解的命题里时，水壶的水在飞溅着，我却没有一丝察觉，待意识到要关闭电源的时候，还不等我走近，热水瓶突然间就冒着浓烟崩裂了，我能感觉到一些飞片利器嵌进我的小腿和只穿着凉拖的脚上，钻心般的疼痛。还有那滚烫滚烫的热水，顺着我的脚踝泼过来，痛得我飞跳着奔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让凉水从凌厉的疼痛上淋过去，当看到小腿上满是被玻璃碎片扎出的伤口，此时正汹涌地流着鲜血的样子把我吓懵了，整个人顿时头晕目眩，不省人事地倒在洗手间的地板上。
待我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在医院里。
睁开惺忪的眼，首先摄入眼帘的便是凌力，他像是很疲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正打着瞌睡，脑袋一摇一晃的。如此近的距离，让我感觉到他那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随着呼吸一起翕动的鼻子，连同他下巴上那些短小细密绒绒的几根胡茬也那样历历在目。
看到他的头发有些乱，我忍不住伸过手去帮他捋捋。
“你醒了？”凌力显然是被我惊扰好梦了，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醒了啊！”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没好气地说：“有必要这么大动静不？我心脏不好。”
“你个若小暖，你个大白痴，大猪头，大笨蛋，你还心脏不好呢？我这都十二级大地震，差点没高血压，脑溢血，英年早逝，去见毛爷爷马克思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笨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烧水都能把水壶烧到爆。你说你浪费我一只热水瓶我也不说什么了吧！你……你竟然连自己也差点搭进来了！你……你……你以为你是张爱玲啊，还想整个密室失踪案？要不是我死活打不通你电话，要不是我死活找不到你人，要不是我好歹有一把备用钥匙，你说你一个人昏迷在家，无人问津这后果简直就是不堪设想嘛！你在西安也没个熟人，好歹我也算是你半个亲人了吧！即便算不上，你说句软话认个哥会死人啊？我说你，哎……都不好说你了。”凌力风声大雨点小地在我脑袋上剜了一下，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差点把我逗得笑岔了气。
邻床的大婶说：“这小伙子人老好了，没见过这么体贴的年轻人，你们小两口看着老和谐了，我这年龄一大把的看着都羡慕的很。”
“阿姨，我们……”我想到这个时候真没必要解释，于是笑笑说：“你可别夸他，他啊，给阳光就灿烂，蹬鼻子就上脸。”
“瞧去……瞧去，这话怎么说来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要相信群众的力量，知道不？”凌力忙笑嘻嘻地接上话茬，还刻意学了小沈阳的腔调，一下子又把全病房里的人都逗乐了。
凌力冲我眨眼睛坏笑，贴在我耳畔悄悄说：“没说破咱俩的关系，是不是默认了啊？”
我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但那一刻心里分明很开心。
“姑娘，知足吧！你昏迷了两天，小伙子就守着你两天都没合过眼，你才进病房的时候，他脸都吓绿了，人也不声不响的，这会却活跃的很，可不是心里有你嘛！”邻床的大婶又说。
“就是啊，就是啊！哪像我那不孝的儿子，住院都半个月了，才匆匆打了一个照面，那儿媳妇就更甭提了……”靠窗户的十二号病人看起来年龄不小了，一嘴牙只剩下几颗，说话唾液横飞。
“健健康康才是福气，您老安心养病才是正题。孩子大了自然要忙事业，忙家庭，忙孩子，如今人活着都累着呢！您儿子他在外面倒腾的好，您不也脸上有光吗？他们不来看您是他们的不对，但您要是因此不积极配合治疗，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那病，那痛，搁谁身上痛啊？还不是您自个？所以啊！要好好地活，自得其乐地活。”凌力的一番话，说的老头儿心花怒放，硬是唤着他坐在自己身边拉家常，那个亲密劲儿跟见到自己亲儿子似的。
凌力显然十分的开心，在病房中左右逢源，看他那眉飞色舞说话的样子竟是如此惹人怜惜。我在一旁看着，听着，傻傻地笑着。
原来，我一直深痛恶绝的凌力身上的痞子味，在某些时候却也是这般可爱。
病房里不论是病人还是家属，都像是都被凌力调动起来了，绕着他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事。凌力很耐心地讲着，说着，间或也会投给我一个狡黠的眼神，那目光我懂得，他是怕我饿了。
实在脱不开身，凌力只好想了个主意，请大伙吃东西。得到一致赞同后，他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不一会儿，这个傻大个儿回来了，又是恨不得把超市里所有好吃的好喝的都搬到病房里来。当然啦，他还是很注意的，买的都是营养品，蛋糕、米粉、牛奶之类口味清淡老少皆宜的东西。
凌力不光买了很多零食，还给我买了喜欢吃的锅巴米饭，见我吃的津津有味，凌力高兴地眯细着眼：“喂，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问吧！问了有赏。”我趁机往他嘴里塞了一口菜。
凌力吞完这口饭，才慢慢悠悠，煞有其事地无限神秘地低声道：“伯父伯母，有这群叔叔阿姨们难缠不？”
我故意哼哼清了下嗓门：“问这问题干嘛？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哦！正所谓将门出虎女，看我是哪般，就知道我老爸老妈有多厉害了。”
“哈哈哈——”凌力笑的我莫名其妙，接着又说：“哈哈，上当了吧？俺又不是上门女婿，管那多干嘛？倒是你怎么看也没‘老虎’那么难对付嘛！这样推算，那丈母娘老丈人一定还是比较容易说话的吧！”
气得我抓住他就狂拍，被进门的护士看了，警告说：“还是动作小点，烫伤的水泡弄破了，伤口容易留疤，小心以后穿不了裙子了。”
我和凌力彼此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