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更喜持杯云水乡
“酒要依次流饮,每一杯乾,各献所长,便是酒底。么为樱桃,二为茶,三为柳,四为杏花,五为香扇坠,六为冰绡汗巾。”词句颇为婉转,香艳之情虽有,但是更多的却是隐喻。
“当时正处于明朝末年,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上吊自杀。清兵入关,攻下北京,中国北方大乱。凤阳总督马士英在南京拥立福王为皇帝,取年号”弘光“建立南明。当时我们清兵不过有十多万,如果励精图治,完全可以如同南宋一样自保,偏安江南。但南明皇帝耽于声色;朝臣卖官鬻爵,搜刮钱财;武将拥兵自重,互相打内战,只有史可法带领三千残兵坚守扬州,结果不到一年,扬州陷落,南明王朝土崩瓦解。明朝人明白亡国与亡天下的不同,普通百姓奋起反抗。我朝推行剃发衣服,可是不屈死难者数千万。主人公李香就是一个有着名族气节的女子了。”十四感叹道,轻轻念起了后面的唱词:“龙争虎斗逞雄豪,盃酒筵边动剑刀,刘项何须成败论,将军头断不降曹。”
逐枫继而念道:“蜂媒蝶使闹纷纷,阑入红窗搅梦魂,一点芳心採不去,朝朝楼上望夫君。”
“桃花扇一剧形象地刻画出明朝灭亡前统治阶层腐化堕落的状态,中国各代王朝的灭亡实际和明代是如出一辙,以史为鉴,可以知兴亡,剧本脱稿后立即引起社会的关注,在舞台上经常演出。皇叔专门派内侍向孔尚任索要剧本,看到其中描述南明皇帝耽于声色的情节,常皱眉顿足说:“弘光弘光,虽欲不亡,其可得乎!”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去世,故而胤禩虽然极力的欢笑,时隔将近半年,仍旧比不上过去的不羁和洒脱。还是那一贯的温润得体,不时掩袂拭泪,极力的周旋苦笑。
逐枫自然是知道内情的,虽然和良妃走得不近,但是依稀记得初次见到这个清冷女子的时候,她倚靠在窗檐处看着一本《淑玉集》,那份淡淡的疏离气度如同一股春风清幽吹入心中。为此逐枫也不禁怅然若失起来。胤禩这两年不如过去意气风发了,自从康熙四十七年被拘禁之后,康熙使出的一擒一放两项策略,已经磨掉了他的不少锐气和暗自的信念。眼角带着拘谨和绝离,原先的温润得体也有些仓促和无奈。
逐枫只能回馈给胤禩一个安慰的笑容,毕竟,不复当初可以毫无顾忌的玩笑了,世事多变幻,自从在扬州和胤礽摊牌之后,看到胤礽抱着决然的心态,心中就泛着撕裂的疼痛感,一片片剥离心脏,古惑而妖娆。
变天了。
偏安一方,坐在乾清宫东暖阁的熏炉上,逐枫带着愁绪,烟眉紧锁放下了刚收到的密报。一个许久不曾提及或许已经成为隐晦的名字——朵颜。
本着想躲避这份朝争的心态,逐枫在夏日的时候,再次向康熙请旨意去苏州的周庄镇陪伴朵颜。
康熙没有理由反对,只是对逐枫说:“你和千月总是聚少离多的,他就没有意见?”
逐枫婉然一笑:“千月一向纵情山水的,皇叔比我更加清楚这一点,他若是也愿意再次回苏州去,哪里还拦得住不成?他之所以不回去,全是为了沐穹兄长。我回京还没有见过他呢。想必又被皇叔派到哪里办差了?”
“这次沐穹不是单枪匹马,他和胤祥去协助张鹏羽水利疏通的事情了。如果你过了夏日再走,就可以见上一面了。”
逐枫颔首应了一声,收敛笑意,看着炕桌上的茶杯,杯中茶叶上下悬浮,一如此时的心境。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飘忽不定:“《南山集》的案子如何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件事情了。
“自然是拖着了,戴名世还在牢里,缓期执行,只不过最多也只能拖到明年了。朕看了刑部拟判的报告书,不禁为之恻然,觉得涉及的人士太多,让他们再下去重新斟酌了。”
逐枫“嗯”了一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康熙道:“丫头,胤礽,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吗?”
“信里,都是他的原话。”逐枫轻声回答,知道对于彼此的伤害都已经深厚到无法愈合。
“再拖一拖吧,过几个月,把《南山集》的案子平复下去,你就不用回来了,这一次,朕自己面对,朕知道你心中也不好受的。”康熙凝神看着逐枫,呢喃一声:“枫儿丫头,那件紫貂披风可还穿的习惯?”
“极好的。”逐枫抬首应声笑道。
“那是朕早年的,留着原本是要给你茗殇姑姑。”康熙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你和她完全不同,她也该永远留在朕的记忆里了,只是朕一直以为她没有离开,现在就完全清醒了。”
“原先皇叔和我提起茗殇姑姑的时候,我就疑惑是怎样的际会了,幸而我是不像她的。”
“皇室的女儿大多都是美丽而羸弱的,空有华丽的外表,就像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鸟儿,让朕心疼。逐枫,你不愧是草原的女儿,不仅美丽,而且有内在的刚强,让朕从心底欣赏,疼爱,由衷的去呵护。你的父汗曾经和朕说过的,他希望在垂暮之年,看见你能够有好的归宿,被宠爱一生一世。千月是真的很珍视你的,你也应该知道,他心中对你有多重视,朕知道你的心思,一生一代一双人,朕已经替你拒绝了蒙古亲王和皇亲贵族对千月的所有念想,你可满意?”
听前半段逐枫带着自信和感动,听后半段便又是心思一转,脉脉含笑了:“我知道皇叔是为我好的,可有人给千月许亲事,我还真的一无所知,恐怕他也是蒙在鼓里的。”
说到这里,逐枫不由有些好笑,只不过想到一件事情,又再次把笑容收敛了:“此番我和二哥哥去看了梅儿,心里真是酸涩不过的,梅儿委屈,可是如今活生生陪在二哥哥身边的太子妃难道就不委屈了,石佳忘忧,原本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名字,所匹配的也应该是无拘无束的自由灵魂啊,二哥哥若是没了名分,那么忘忧姐姐呢,自然也是要一并去了未来国母的称谓。我想来她也是命苦的,与中宫之位也是一步之遥,有缘无分的,还不要为难她才是。”
“都听你的,你若是放不下,就去看一看她好了,再回去陪一陪你父汗母妃,听说他们也商量着要去盛京居住呢。”
“过几年我也去盛京居住,让千月置办了房子就好。”
“你怕是没往心里去,朕给你的妆奁,难道没有盛京的房契不成?”
“我还真是没有注意。”闻言逐枫不由就笑了:“亏的皇叔一片好心。白白给我浪费了可不成?”脸颊染上一抹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绯色:“各人我都去看一看,回江苏好好陪一陪朵颜,这些年,那个丫头恐怕寂寞死了。说到丫头二字,千月就常和我说,逐枫啊,你都是我的王妃了,怎么皇伯伯还丫头,丫头的叫唤呢?好像没有把我这个侄儿放在眼里样子?”半模仿着千月委屈的声调,闻言康熙不由又是一笑:“怎么就不能叫丫头了,你在朕的心里,就是永远也长不大的丫头,不仅是朕,还有你父汗母妃也是这个心态,这些年,你真正陪伴他们的日子愈发减少了。”
逐枫顺着又柔声谈了一会子,听闻内阁大臣前来见驾,自己便不愿意掺和了,披上外衣,让贴身丫头凫雁去给牢中的戴名世送一桌饭菜,略表敬重,另一个丫头芰荷则随着自己乘坐銮驾去了毓庆宫。从乾清宫的正门出去,看见一行见驾的大臣,还是打了十年交道的张廷玉,方才恢复爵位的马齐,康熙的朋友方苞伯伯,还有大学士陈梦雷。这几位都是熟知的,只不过另一位就有些不速之客的名号,正是那个让逐枫厌恶至极的赵申桥,想来不是这个墙头草,戴名世一代文杰也不会落难下狱。五位大臣显然都看见了逐枫,自然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仪。
逐枫挥手让他们起来,首先是冲着方苞伯伯恬静一笑,再者向张廷玉示意,冲马齐颔首宽慰,还有对陈梦雷这位编着《康熙字典》的学士致敬,这个陈梦雷虽然与逐枫的正面交道不多,但是逐枫心中是有数的,他是一个正直的老头子,和曾经有些顽固的太子师傅王琰不同,陈梦雷显然更加熟络官场的谋略,否则也不可能在各大党派斗争的情形下保存完好的,略带敬意的目光扫向赵申桥就变得不屑和凌烈了。只是几秒钟的目光交集,聪明如逐枫就读到了不少的东西。
淡然笑着对身边的芰荷道:“都不是来奏事的。”显然,奏事是要捧着奏折的,可是这五位,显然各个满怀心事,手中连摆样子的奏折也没有,脸色都阴郁的吓人啊。朝中的天气逐枫是明白的,可谓洞若观火,换言之自己虽然明白,但是却无能为力,也不可能,不情愿去改变,去破坏因为《南山集》案件已经翻云覆雨等闲间。朝政的纷纭,要康熙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持续的面对,也实是一种残酷。无奈轻声叹息一声,让芰荷继续吩咐銮驾前行。
看完太子妃已经是晚间了,宫门快要落锁,逐枫望着高高的朱红宫墙,实在不想再在禁锢中沉默,于是吩咐芰荷快些赶路,在宫门落锁之前从西直门出了紫禁城。
看着天上的愁云密布,逐枫在回睿亲王府的时候想到了关于紫禁城名称的由来:紫禁城其名称系借喻紫微星坛而来。钦天监把天上的恒星分为三垣、二十八宿和其他星座。三垣包括太微垣、紫微垣和天市垣。紫微垣在三垣中央。钦天监根据对太空天体的长期观察,认为紫微星垣居于中天,位置永恒不变,因此成了代表天帝的星座。是天帝所居。因而,把天帝所居的天宫谓之紫宫,有“紫微正中”之说。而禁,则更为人理解,意指皇宫乃是皇家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来此。封建皇帝自称是天帝的儿子,自认为是真龙天子;而他们所居住的皇宫,被比喻为天上的紫宫。他们更希望自己身居紫宫,可以施政以德,四方归化,八面来朝,达到江山永固,以维护长期统治的目的。
明代的皇帝,出于维护他们自己的权威和尊严以及考虑自身的安全,所修建的皇宫,既富丽堂皇,又森严壁垒。这座城池,不仅宫殿重重,楼阁栉比,并围以10米多高的城墙和52米宽的护城河,而且哨岗林立,戒备森严。平民百姓不用说观赏一下楼台殿阁,就是靠近一些,也是绝对不允许的。明王朝的皇帝及其眷属居住的皇宫,除了为他们服务的宫女、太监、侍卫之外,只有被召见的官员以及被特许的人员才能进入,这里是外人不能逾越雷池一步的地方。因此,明代的皇宫,既喻为紫宫,又是禁地,故旧称紫禁城。
这样百般禁忌,明朝还是丢掉了天下,取而代之的是满清铁骑入主中原,多少年之后,这里又会更换新的主人,就这样不断的更替之中,岁月在流逝,逐渐的物是人非,宫墙依旧是朱红色的,依旧屹立不倒,而其中重重叠叠的刀光剑影,还有数不清的美丽与哀愁,都将如何归属。第一次静下来,看这朱红的宫墙,看透了多少的沧桑和辛酸。自己是什么?是三百年后的归属,还是三百年前就命定的溯源,来到这里,十年如一日,一日又仿若十年,逐渐,被周遭的一切深深淹没。果然变天了,雨水淹没了城墙上的星点泥土,而那些曾经的美好情谊,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进行改变吧,就是自己,也早就变了。
夏末秋初,逐枫坐上了去苏州的行船,康熙给自己“私访”规模的准备,虽然心中已经料到,但是仍然有些惊异。船队显然已经在待命了,坐在船舱之中,看着窗下的潺潺流水,一路都有官吏护航,漕运恐怕也不过如此畅通了。经过了阿谀奉承的底下臣子休整清场,河道少了一份喧闹,多了一份肃穆。过去就知道康熙是不大赞成私访的,自己也不是单纯去探望朵颜,而是顺便探望,主要任务是替康熙造访和施恩于水乡的官民。
两岸临水人家,凌空架起的木阁楼也着实有江南的风情,明了看不到原味的民间风情了,逐枫也只能本着随遇而安的心态,靠在身后温暖的怀抱里,淡淡思绪飘飞到了康熙四十二年第一次苏州行程。一身白衣的自己,和胤禛、胤祥、胤祯一道,坐着便捷的小船,在喧闹的河道里穿梭,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了,此后虽然频频下访,终究没有那一份的单纯和真挚。的确,有的东西是一去不复返的,只有在回忆之中慢慢享受那份唯一了。
逐枫想到了胤祯为了给自己抓鱼而失足落水的情形,嘴角不由泛起了淡淡笑靥,此时,却依旧变了,连脸上的笑容也改变的那么陌生。
暗叹一声,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了,那么不如珍惜现在好了。回首良人在侧,一贯宠溺的看着自己,开口:“千月,我想。”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一贯的妥协,不一会儿,一壶清冽的甜酒就摆在了面前,一壶酒,两只杯子,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直击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