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对于乔迦毅来说并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灿烂阳光,因为他还有一个严格的老爹。而这种严格又并非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循循善诱,也不是笔墨纸砚的耳濡目染,而是一种更直接更快捷的教育速成方式,那就是大嘴巴子和苍蝇拍。
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难说不是天下良子枝繁叶茂前理应汲取的雨露。对于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来说,或许威慑与疼痛才是他感知世界以及遵规守矩的最好方式。也许正是因为挨打挨得多,乔迦毅的小脑袋早早就学会了思考。什么是差距?或许现在别的孩子在正捧着零食听妈妈讲着故事,而他却是在擦着眼泪站在墙脚做着保证。
乔迦毅不光在家里是个无恶不作的捣蛋鬼,在外也是一个不听话的调皮蛋。玩火玩嗨时差点把床烧了,好奇心强大到差点把家具电器拆了,遇到外面的小猫小狗不揪一撮毛下来聊表爱心誓不罢休,看见花花草草非得掰折踩断以示怜爱。所以没少吃他爸的耳光,也没少听胡琼的苦口婆心,这才有了现在的收敛。所谓收敛,便是对那道德所规定的东西,他能做到刻意遵循,不越雷池半步。
虽然他才四岁左右,可是心理的年龄到底还是达到了一定高度,不然他在看到别的孩子被爸妈小竹棍死命敲打屁股的时候不会觉得感同身受。什么叫做懂事?他只知道做的不对就会吃嘴巴子,而且一次就吃个够,所以不得不去按部就班,低眉顺眼。叛逆?他不敢,但他小小的心脏也绝不会平静。
这天晚上,乔迦毅因为不想刷牙洗脸又被乔国辉骂了一顿,洗漱完毕后悻悻地回到房里睡下。乔国辉和胡琼也关了房门。
“差不多了,孩子也四岁多了,该回去了。”靠着枕头燃着一支烟的乔国辉道。
“回去?还是放不下那件事么?”胡琼心里一怔而后黯然。
“放不下?不会,估计那帮把钱当爹看的杂种油水也捞的差不多了,这个世道,得了便宜就卖乖的人太多,谁不想多活几年,没谁不想多在几个女人身上折腾几下。当初我为的是你和孩子,才懒得计较,就废了一个茶楼还不能把我怎么样。”乔国辉掐灭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道。
“这样好吗?回去……”小琼还是有些踌躇。
“我知道你是怕孩子受到委屈。确实,按理说现在我们啥也不缺,天天过的都是幸福安逸的小日子,可我担心这样下去会把那小子放废放烂,成天仗着老子那点底子耀武扬威的二世祖你不是没见过,屁大点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就像拉出去的屎,成天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胚子是怎么成为他老子眼里的宝贝疙瘩的。”乔国辉道。
“可他还在小,不应该承受太多东西。”小琼一脸愁容。
“哼,乔家的种,站的要直,活的要硬。闲言碎语,有色眼光这些百口难辩的东西,该承受的还得承受。再说,干沟那个地方比起钱县来干净的多,与其让他在灯红酒绿里学些三教九流,还不如把他放到泥巴地里摸爬滚打。成长这种东西必须让他自己去体会,我不愿意给他一个太高的台阶,那样无异于揠苗助长。”乔国辉说话时看着天花板,眼神坚决。
“好吧,听你的。”小琼低声道。“你也别担心,我会让人安排你去学校继续工作,那样对你和孩子都好。”乔国辉说罢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小琼的脸颊。
小琼顺势扶住乔国辉的手道:“国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争了。”乔国辉并没有说话,只是他另一只放在床边的手突然攥紧了拳头。
四年前,就在乔迦毅出生后不久,一帮人摸狗样的人冲进了永辉茶楼,为首一个满脸横肉,嚣张跋扈的大汉一口关刀砍在了茶楼的柜台上:“乔哥?屁股热乎了是不是也让小弟们坐下暖暖身子,不能怪什么,只能说在这个破地方你的茶楼砸了兄弟们的饭碗,哥几个的麻将桌空了很长时间了。”那时乔国辉正在看着账本,突如其来的一刀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他没慌。但是后来一个不知名的黄毛小子推着抱着孩子的小琼进门的那一刻,乔国辉手里的枪没脾气地放下了。
“何老二!谁都他娘的知道事不进家门,祸不及妻儿,你就不怕那些入土的老妖怪半夜敲你的门!”当时乔国辉真急了。“乔哥,你吓唬谁啊,死了的人难道会再说活人的话?就一句话。这楼,归我!”
归我!
这两个字折腾了乔国辉整整四年,许多个夜晚乔国辉都会从梦中惊醒,继而松开他由于用力过猛而青筋暴起的手。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口咽不下的气,一肚子里砸碎了的牙。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行,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藏于波涛之内。有时候能忍到底的风平浪静,并不意味着逆来顺受的息事宁人。
“妈,我们这是去哪?”乔迦毅躺在车里有些不舒服道。由于身体弱,晕车在所难免。“回家,回我们的家。”胡琼温柔道。
“我们家不是那个院子吗?”乔迦毅疑惑道。“那是爷爷的家,这次是回我们家。”胡琼拍了拍乔迦毅的头。
“那,我们的家里还有桂花树吗?”乔迦毅一本正经问道。
“傻孩子,就想着桂花树,没了,不过我们家外面有很多松树和梧桐树,还有一块大大的草坪。”胡琼笑道。
“我可以去草坪上玩吗?”乔迦毅天真道。“当然可以,别说话了,晕车就乖乖睡吧。”胡琼说道。说罢乔迦毅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胡琼却担忧的看了看乔国辉。乔国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脸上撑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所谓沧海桑田,就是曾经你惦念过并且现在还挂念着的地方同那些与你有关的人和事,明明还历历在目,但是周围早已把你遗忘得一干二净,纤尘不染。这一次的归来,街面上再也没有一个会向乔国辉打招呼的人,以前那些的熟悉完全变成了陌生。
永辉茶楼,面目全非。
好不容易回到学校那个平房楼安顿下来,看着已晚的天色,乔国辉坐在沙发上说道:“接下来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就安心上班,工作的事情已经打点好了。不要担心,我不会去玩命,只是有些老朋友还得去看看,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闲不住,既然回来了,应该要出去走走。”胡琼默不作声,可是眼圈睛里总有那么点渲染气氛的紊乱因素。“孩子我会带好的。”胡琼忍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第二天天亮,乔国辉就出了门,留下了躺在床上形影单薄的胡琼,她看着空荡的天花板怔怔出神了好一会才想起睡着的乔迦毅。穿好衣服做好早饭,叫醒了乔迦毅。母子俩一起吃着一顿久违的早饭。
“小毅,吃完饭妈妈带你出去看看大草坪好不好?”小琼柔声问道。狼吞虎咽的乔迦毅答道:“好,我要去翻跟斗!”“傻孩子。”胡琼摸了摸他的头。
学校里除了雷打不动的上课铃声就是浩浩荡荡的师生。这所中学就这样一直不瘟不火的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祖国花朵。天气刚好,阳光惹人。胡琼拉着孩子向球场走去。
“哟!胡琼,四年不见了还是这么漂亮,回来了,昨天就听校长说了。”说话的是一个带着眼镜的胖女人。
“王老师,好久不见,有课吗?”胡琼微笑道。“嗯,去给学生讲讲直线方程。”胖女人答道。
“呃?这……是你家孩子?长这么大了!?”胖女人微微错愕道,而且她眼里还有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胡琼不傻,知道四年前那件事所带来的影响。自家男人进局子这种事情尤其是在学校这样所谓圣洁的地方无异于一只披着红色皮囊的老虎,格外惹人。她的心里流淌过一丝淡淡的感伤。
“他叫乔迦毅,小毅,快叫阿姨。”胡琼摇了摇乔迦毅的手。“阿姨!”乔迦毅真诚而大方。
“呃……呵呵,真……真乖。”胖女人显然为这孩子的开朗吃了一惊。一个还在襁褓中就被刀片晃过眼睛的婴儿,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什么东西让他能如此顺利健康成长的。怕!遇到那种事情怎么不怕,要是换做是她早就门牙打颤,尿意盎然了。更何况,乔国辉这三个字,那些年在干沟这个小地方着实响亮了一段时间。
“胡琼,回来就好。我先去上课了,再聊。”胖女人说罢甩着一腰算得上膘的肥肉快步离去。小琼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
“小毅,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为了生活而习惯了摇尾乞怜。良心这种东西不是说没有,只是它就像桂花树上的小鸟一样说飞走就飞走,你也不能怪他们,应该试着去原谅他们。”胡琼蹲在乔迦毅身旁,摸着他的脸道。
“妈妈,我不要小鸟了!我要桂花树。”也不知道乔迦毅听没听懂小琼说的话,但他认真道。说话时还扬了扬小拳头。
“为什么呢?”小琼挑逗道。“因为有了桂花树,小鸟还会再回来。”乔迦毅乐道。胡琼听了心里一惊,然后看着孩子笑了,笑的很甜很温柔。
“妈妈,看我给你翻个跟斗。”
乔迦毅调皮的地在草坪上滚了一圈。胡琼回过神来笑道:“傻孩子,你这哪是跟斗,明明是打滚嘛。”
乔迦毅眼睛一转,辩驳道:“就是跟斗,只不过是屁股着急着先动了,哈哈。”胡琼被乔迦毅的可爱逗乐,欣慰地看着孩子。也自然不去想那个肥胖的王老师以及那些冗长的记忆。乔国辉坏吗?明明帮了这群老师暗地里做了很多事情,哪怕就学校来说,打从他乔国辉在的一天起,学校女生被地痞叨扰的事件就再没发生过。还记得那年当地一个倒卖牛肉暴发户的儿子上课时调戏女生,把人家衣服用小刀划开,女生敢怒不敢言。那双咸猪手在差一点就要触及那片还未来得及饱满的雪域高原时被任课老师一黑板擦飞破了眼角,那屠户知道后硬是扬言要把学校拆了,事情闹到镇政府,几近僵持。可由于乔国辉不声不响的出面,才第二天,那厮便拎着那不要脸的儿子跪到了校长的办公室里一个劲儿地承认错误。
眼光和远见并不是可以放到一起相提并论的东西,眼光这玩意就像猪圈里的猪一样,除了厚薄肥廋,还不是一鞭子敲出来一个,但是远见就不一样,谁敢说在猪圈里能一鞭子打出一头牛来?即使牛愿意,也不想想猪能不能给牛让个道。
“妈妈,我觉得刚才那个阿姨好像不太喜欢我。”乔迦毅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胡琼听了一愣。她哪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小毅,你为什么这么说?”她问道。
“不知道,我不喜欢她说话时看我的样子。”乔迦毅嘟着嘴道。
“小毅,妈妈跟你说,不要去在意别人的眼光,那种东西只有弱小的人才会对他为首是瞻,如果你越是在意你就越会变得胆小。记住,你是一个男子汉。”胡琼认真地说道。
“我爸爸也是男子汉对不对?”乔迦毅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胡琼道。“对,你爸爸也是一个男子汉,而且是一个大男子汉。”胡琼笑道。
“那我就不怪他打我了。”乔迦毅摆弄着小手小声道。
“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爸爸那样做才是真的为你好。”
真正的疼爱,并不是从头到脚地嘘寒问暖,也不是含在嘴里怕化,放到手上怕掉的小心翼翼,因为蜜罐子里泡出来的孩子骨子里有的只是面对困难的不堪以及对人生的矫情。相反那种从小就被鞭子,巴掌抽疼过的人,才懂得真正的独立和坚强。乔迦毅他现在不懂,但并不意味着以后体会不到。
“妈妈,我喜欢这块草坪,它比爷爷家的院子大多了!”
“好呀,那以后经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