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有省略——江锋……人的一生要经历三次成长:第一次是发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第二次是发现即使再怎么努力,有些事终究还是无能为力。这两次所谓的成长,实则不过是巨大的创痛,会让许多人陷入到自卑与绝望中:就这么个处境,就这么个现实,爹没权妈钱满手是烂牌。上帝关上了门,顺手也关了窗户,临走还捎带一脚,被门板夹了下脑壳。不公道啊,不公正呀,老天爷凭什么这样虐待人?他们就这样抱怨不休,却忘记了人生还有第三次成长,那就是明知有些事情无能为力,但仍然会努力争取,为平凡而战!是啊,当人们在说不可能时,往往是强调环境,而忽视了来自心灵深处强大的力量!诚如罗曼罗兰所说:没有伟大的品格,就没有伟大的人一样。一个人可能卑劣,也可能颓废,那只是他的心陷入到了深深地自卑与绝望中。其实这些人,他们的处境,绝对要比身患残疾之人好上一万倍。但他们心灵力量的匮乏,使他们自暴自弃,终沦为不堪之人。夏至末,接近小暑的前两天。看守所每天的太阳照样升起,灸热刺烫着高墙和里里外外的参天大树。只要连续一周没雨水的灌溉,连那些最耐旱的窿缘桉也无精打采。更别说海南莲桃树和红花羊蹄甲树,它们从大清早起,终年常绿繁茂的叶片,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起,便奄奄一息。如同监仓里早起训练的羁押人员一样,在晨练后一个个被闷热困扰,连洗脸刷牙时都显得没有生机,一个个无精打采,好像是身患疾病。
“鸣哥,先洗吧,那几个水瓢昨晚洗得干干净净,别被那些叼毛拿着先用,汗水脏兮兮的把一池水都弄脏了,可不好。”邬迪伺候冷静和吴鸣有些时间,知道在监仓里早操后人人汗流浃背。在等待风仓铁门被拉开时,见吴鸣抱着《简爱》,便提醒站在风仓门边的羁押人员:“都规矩点,让胜哥、鸣哥、静哥和磊哥他们先洗。”几个站在门口的羁押人员听着,知道是指监仓里几个说了算的,都知趣地挪了挪脚步。让戴着手铐脚镣的柳华胜到铁网门边站着,大家清楚他是要第一个要去风仓透透气的人。因为他从十一仓戴着手铐脚镣调来,几乎每个早晨他都是第一个去风仓透气。
早上七点来钟,阳光已铺满了高墙朝东的四周。听着铁网门在外面被钥匙碰撞的声音,邬迪知道花崽们在大走廊上要将风仓大门拉开,便再次提醒吴鸣,他才将书本放下,跳下通铺挨着柳华胜笑了笑:“清静了一夜的风仓,地面干燥。早上空气很好,胜哥会享受呀。”
“鸣哥又在说笑,我这手铐脚镣的,哪有你们这么自在,大清早的冲个凉,那才是真正的享受呀。”柳华胜握着手链掂了掂:“书看完了?我可是答应冼管教只看三天。待会他来上班,可得交还。那些女子监仓的娘们,好像离开《简爱》就活不了一样,那书就真的写的那么好?”铁网门在大走廊被花崽们拉开,他一边跨出监仓,一边回头道。
……此处有省略——江锋……有什么好不好,就是一个女人成长与生活的故事,小仲马的《茶花女》与其同出一辙。”冷静也挨着柳华胜同时出监仓,到了风仓。与吴鸣在水池边脱衣服时接道:“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还是比《茶花女》略胜一筹,你看了《简爱》,有机会就看看《茶花女》,只要用心去比较,就会发现各自的不同。”冷静勺起瓢水,见吴鸣也脱光了衣服,才从头顶慢慢浇下。两人瞅刘德磊过来,便嬉笑着将水瓢里剩下少许的水,向他浇去。冷静浇着一边笑道:“我说斯大林同志,冬天可没见你这么勤快。都说广东人把洗澡叫冲凉,看来还是蛮有道理的。这一瓢水从头到脚下来,人都跌落到清凉的世界里,真是舒服呀。不过到了冬天还叫冲凉,就有点过了……此处有省略——江锋……
“冬天叫冲凉也没错。”刘德磊翘了翘嘴唇,两撇八字胡抖了抖:“为什么说冬天也叫冲凉没错,你想想看,冬天冷,第一瓢水,你敢从头浇下?还是得先弄点冷水慢慢刺激下皮肤才行。”他解释着看了看刘华胜:“胜哥不来擦一把?”
几人相互浇水玩,柳华胜担心身上溅到水,要等管教来了才能换衣服,便在风仓的角落边站着。有几个按时有菜票进来的也挨着他说话,其余的都在监仓里呆着。他听了刘德磊的话笑了笑:“你们先洗吧,我待会擦擦。”他看了看手上的铁链,心里泛起莫名的哀伤:自由,什么是自由?就冲凉这么简单的事呵,如今也是件奢侈的享受!可见自由是多么的宝贵……此处有省略——江锋……
听刘德磊与柳华胜搭话,吴鸣又回到与冷静的对话中。听冷静提起《茶花女》,想起与张琳结婚后,还见她看这书,从妻子嘴里也知道这书大概的意思,便接道:“《简爱》昨天就看完了。早起翻翻,只是在想夏洛蒂如何铺排每一个情节。《茶花女》是一个女人被几个男人爱着的故事,也许这就是女人的一种悲哀吧。**玛格丽特与阿尔芒的爱情悲剧,我觉得**不配拥有爱情。爱情的信物,一粒纽扣便能唤醒女人的灵魂,也许就是小仲马写《茶花女》的高明……此处有省略——江锋……
……此处有省略——江锋……没结过婚的女人,大多数都沉浸于婚后浪漫的幻想中。但接触到现实生活时,才知道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衣食住行和柴米油盐酱醋茶,还要承担爱情结晶的抚育。”冷静几瓢水浇清凉了身子,涂抹上香皂,用毛巾胡乱地擦拭了身子,又开始勺水冲洗。吴鸣担心光头会留下香皂,则双手指甲使劲地挠着头皮,满脸肥皂地回着冷静的话:“女子监仓那么喜欢《简爱》,夏洛蒂也算是成功塑造了一个不安现状、不甘受辱、自尊自爱、自强自立、敢于抗争、敢于追求的女性形象。看这书,的确对女羁押人员们会有一定的帮助,那些女管教也算是聪明不过的了。知道通过这书来让……此处有省略——江锋……
“隔壁监仓换了女管教,昨天听冼管教说,以前的女管教已调去市局上班,现在从那几个女子监仓借这书来,还费了不少周折呢,你真得好好谢谢我们管教。”冷静冲完凉,见吴鸣重重地点着头,正要穿衣服,哪知刘德磊将满是肥皂泡沫的手又在他背上一抹,嘻哈了起来:“想跑,你还是陪陪我和鸣哥吧。”那些风仓和监仓里的羁押人员见了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知道两人是在开玩笑,都说些鼓动的话。吴鸣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担心刘德磊会冲他抹肥皂泡沫,忙拧干毛巾闪到风仓的窗户边,伸手接过邬迪从监仓里递来的底裤和衣服,先穿衣服再穿底裤,这样,便不担心刘德磊会恶作剧了。
今天是星期三,监仓里虽然没有钟表计时,但刘德磊估摸得到大概的时间。从花崽们早上送开水进来泡面,就感觉到时间有些提前。吃方便面的时间不变,天窗上武警一直在盯着。见监仓里大都吃完方便面,便破例命令他们一个个到风仓静坐,等候管教来上班点卯。刘德磊发现今天太阳光照在墙壁上的影子,还没到半墙腰,说明有点早,便低声地与冷静咬起耳朵:“奇了怪,今天有点不对劲,比平常管教上班时间提前了。”他说着看了看冷静:“会不会又要裁决一批人?”
冷静听后看了看柳华胜,见他扭头正与后面的羁押人员小声地说着任维新的笑话。也同样压低了声音:“不会吧,令季华走了还没多久,高院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又回复一批人执行死刑,看来今天是有其他事情要发生。”他说着,两人同时点点头。
……此处有省略——江锋……这年月,只要手中有权,往死里砸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他家里有钱,但不是很有钱。如果是真的很有钱,猛地往法院砸,还怕芝麻不会开门?我见过镇长儿子犯事,一出手就是几十万几十万地托人往法院里砸,还不是死罪改成失手误伤,最后赔偿死者家属些钱就万事大吉了。我就是钱少,也算不了什么官儿,做了这么些年村长,除了弄多套房子,其实家里还没二十万存款,这就是差距呀。”刘德磊说着看了看柳华胜,嘿嘿地笑了两声。虽然没发出什么声音,但他接下来的话,冷静听着还是有点毛骨悚然:“明明是先奸后杀的案子,到头来只是说谈恋爱不成,情绪失控误伤。稍微有点脑子的人,用脚想想也知道一个镇长的公子哥,怎么可能结识一个小工厂的打工妹?还不是看人家姑娘长得水嫩可爱,起了歹意。所以呀,犯罪也要看什么人犯,爸有权妈有钱,到了法院,结局就完全不一样。”
他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冷静想着自己的事,抹了抹胡渣岔开话题:“今天是不是有人要上场啊?这大热天的上场,看来是凶多吉少。千万别像李素坤说的那样,在集训队呆一个月,人一定要晒成非洲人,才能从入监队分配去各个监区,那真的是死得毛都没有……此处有省略——江锋……
“静哥,你就不用担心。”刘德磊继续对冷静咬着耳根:“之前,我听过几进宫的人讲,一些党员和官员们犯事,他们进监狱,在集训队都会受到特殊待遇,不会顶着烈日,冒着大雨操练。大都是一进去就弄个身体不适的证明,待到要进行严格训练时,监狱里的干部们都会网开一面。有些用钱去打点,或托人找关系,大都会在集训队做些杂事,免去一个月要命的强化训练。最后留在集训队服刑,顶替那些刑满到期的服刑人员。”刘德磊说着,右手岔开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抹着胡须:“你也算是有一定级别的人,就是上场也没必要担心太多。那些代替干部们检查你上场随身带着账目的组长,只要看你账上钱多,说好在购物时给他们些好处,那安排就变化了……此处有省略——江锋……
听着他宽慰的话,冷静还是心里七上八下。内心不停祷告,还是晚两个月上场好。吴鸣将《简爱》合上,感觉今天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安。因为挨着冷静坐,两人虽然咬着耳根,但断断续续还是知道两人谈话的内容。所以听刘德磊说完,也悄悄的接起了话题:“有道是坐牢都看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这个社会也太现实了,哪有公正、公平、公开可言?”他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管他呢,会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想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过了非典……此处有省略——江锋……
也许是他后面的话声音大了些,柳华胜也知道三人在议论上场的事。听了吴鸣后面的话,觉得屁股坐着难受,便站了起来:“鸣哥说的在理,到了这里面,还是随遇而安好,就是上场也是一样。”他忽地感慨起来:“你们好啊,最起码政府给了你们改造的机会和期限,我他娘的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过一天是一天。你们想想,应该是幸福的,我也许就是在等死吧。”他说着,后面几排羁押人员都又讨论起上场的问题来,一时间风仓里声音大了起来……此处有省略——江锋……
“吵什么吵,这是监仓,别像在菜市场一样。”武警用枪托敲打着天窗上的钢筋:“就你们监仓最吵闹,是吃饱了撑的?那等你们管教来了,让你们原地踏步踏操练两小时,看你们还有没有精力吵闹。也太没规矩了!”
年轻的武警探头训斥,风仓里立马安静了下来。柳华胜扭了扭屁股坐下,他抬头见武警没有离去的意思,低头良久才小声地对刘德磊道:“他说的没错,在十一仓的确是遇上过这事,连续几天,管教来上班,开门就不停地踏步训练,下午也一样,把人都踏步得麻木了。我连续叫了几天的口令,都叫厌烦了。”
……此处有省略——江锋……前年我也遇见过。”刘德磊低头笑了笑,尽力压低声音:“静心思过,静为先。一个个嘴里闲得慌,不整出些事,就好像没法活。真是活该!”他像局外人一样评价着,似乎事不关己。他说着,听见大门有钥匙在开锁的声音,忙回头警告几个仍在小声嘀咕的羁押人员。
两名花崽将大铁门拉开,冼管教接过他们递来的钥匙,进了风仓,到监仓门口往里面扫视了一番。帽沿下一双又黑又亮还带有神秘感的眼睛,很快就落到吴鸣压在膝盖上的《简爱》上来:“看完了?今天时间到了……此处有省略——江锋……
吴鸣知道冼管教要将书拿走,点点头把书双手递上,脸上挂着感激的笑:“今天您这么早来上班,不会是光为了还书吧。是不是今天我们就要上场……此处有省略——江锋……
“别废话,上不上场,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冼管教知道这是纪律,脸色异常严肃了起来:“答应人家的事,一定要准时办到。做人一定要有诚信,如果信口雌黄,找理由推脱,那不是男人的本色。”他说着面无表情地出去……此处有省略——江锋……
吴鸣见他今天的神色有点不要对头,本还想要他借《茶花女》来看,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的确,处境艰难与否,与人的心灵力量成反比。心灵强大者举目尽是坦途,而心灵卑微者坦途亦是艰危。是啊,我们年轻的吴鸣在接下将要面对未知的去向时,也不例外。要如何应付四年的刑期,他心里揣揣不安,担心“上场”可能会遇到的一切……此处有省略——江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