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雪莹受了惊吓，病倒了。知青们请来蔡洪发给看病。蔡洪发看过申雪莹的病说，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肝胆气虚，伤了先天元气，所以浑身乏力，提不起好精神来，吃过几服补气壮胆的草药，必然就会好了。就开了药方，抓来草药炖吃。
赵楠妈熬好了药汤，侍候申雪莹按时吃下。开始时，这草药还是起一点作用的，吃过药之后，人的精神面貌振作起来，气色也好转了许多。但是到了后来，这药却失掉了药效，一碗一碗的药汤喝下去，就如溪水归河，泥牛入海，一点好转的样子都没有了。赵楠妈着急起来，知青们也很着急。
申雪莹患病之后，刘涛和赵楠两个时不时前来看望，他们见申雪莹的病情不见好转，自然也心急如焚。
“要不让你妈给治疗一下，或许是中了邪？”
这天，刘涛和赵楠看过申雪莹后，心情都很沉重。两个人一出了知青点就商量起来。不出十天时间，申雪莹便被病魔折磨得变了样，他们的心里都很难过。
女知青们的房间里，申雪莹拉着赵楠的手流了很多眼泪。她说：“我怕是吓破了胆……伤了内气……我活不了了……以前，我没有这样胆小……我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现在看来，自己也不过是个纸糊的灯笼……”
“你不要这样胡思乱想。人活一世，谁没有得病的时候呢。既然已经病了，慢慢地治疗，总会有好的时候，人家不是说‘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嘛！你这样灰心丧气，对自己的身体不好。”赵楠连忙劝说申雪莹，不让她说不吉利的话。
“我还嘲笑林黛玉的软弱，说她是个病秧子，经不得风雨，没想到自己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刘涛和赵楠没读过《红楼梦》，自然不知道申雪莹说的林黛玉是怎样的人。两个极力劝说，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安心治病，但是总拿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抚申雪莹。申雪莹读过的书多，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在她面前，刘涛和赵楠的话苍白得就像一张白纸。但是他两人心意至诚，关爱体贴，真情深切，使得申雪莹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申雪莹盼望着亲人陪护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她的亲人又在哪里呢？父母已经早已中断了音信，叔叔那边也很久没有了信息，她给叔叔去过几回信，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儿回音。前两天，她又写了信，信中，她将自己得病的情况告诉了叔叔，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叔叔的帮助。但是，她至今没有收到叔叔的回信，她无从知道叔叔能不能收到这封信。
刘涛和赵楠早已从申雪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孤独和忧郁，他们深深地替她难过，决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申雪莹治病，争取使她早日康复。
“她是知青呢，恐怕不相信这些。就是我们乡下人想想，也是骗人的呢。”赵楠疑惑地说，“不过是有病乱投医呢，毕竟是受了惊吓得的病，治疗治疗，或者竟然好了，也是有的。”
“我倒听说了一个土办法，说得了这种病，吃猪苦胆很管用。找一只猪苦胆，里边加上少许朱砂，再加上焦小米、茵陈、红枣熬汤喝，喝过六七天，就能见分晓，管用就管用，如果不管用，还得另想法子。”刘涛忽然说出了一个治疗惊吓病的土药方。
赵楠便问刘涛是怎样知道这个药方的，刘涛却说是舅舅家一个被“专政”的老中医说的。
赵楠说：“既然是老中医说的，肯定是有些道理的。先不管有没有作用，找来了让她吃吃，如果真起了作用，岂不更好？只是猪苦胆并不好找……”
“这不是问题。我有个同学，他的家在农副公司，他爸爸是营业员，叫他想点办法，一定能找到！”
这两个商量定，为了给申雪莹治病，迷信要讲，土药也给找，只要有一样起作用，竟然治好了申雪莹的病，就是万幸的事情。
两个人拿定了主意，分头行动起来。焦小米很快便找到，红枣也有了，茵陈是一种野生的草药，是治疗感冒、肝炎的上好药材，当地人常用来给家人治病，多数人家都有收藏，因此也不难找到。只是猪苦胆不好寻找，很让他们头疼，原因是最近农副公司没有要杀的猪。那同学的爸爸说每月的一号和十五号才杀猪，一次杀两三头猪，一头猪的身上只能取出一只猪苦胆来，因此这东西很稀缺。不过他又说，既然是给知青们治病，说啥也要给弄到一两只。
没有猪苦胆入药，着急也不管用，刘涛只好请妈妈给申雪莹讲迷信。刘涛妈也听说了申雪莹的病情，尽管心中也很着急，但是又不敢前去，只说知青们是文化人，人家并不相信这些，如果让上面知道了，怕要受批评。后来经不住赵楠和儿子的再三央告，就同意去给“试试”。
她说：“知青点上是不能讲迷信的，那个地方是众人聚集的地方，阳气太重，神灵不敢降临。得找个安静的地方才好。”
“到我们家去。”赵楠说，“我们家安静，没有人打扰。她在我们家住过，到那里去，她也自然一些。”
“也行。”
刘涛妈答应到赵楠家去给申雪莹燎病。
发神弄鬼，一般不择时日，啥时间闹鬼，就在啥时候抓鬼，抓了鬼，什么事情就都好了。申雪莹病成了这样，再不能拖延。刘涛的妈妈胡巧娥、赵楠的妈妈朱桂英，趁知青们去上工的时间，把申雪莹转移到了赵楠家。她们互相说好了，如果知青们问起来，就说知青点上太吵闹，屋里又太潮湿，对病人不好。
知青们很快便知道申雪莹到了赵楠家，他们并没有意见，他们知道申雪莹在赵楠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两个老太婆把申雪莹弄到赵楠家里来，便忙碌着给申雪莹疗起病来。设坛发神，那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出力气不说，花费也不少：香火纸钱、朱砂神红、干果素斋、鸡血酒肉一类的神器祭品都是不能少的，胡巧娥说这些东西她家都有，拼凑拼凑，一个祭坛也就摆出来了，不用另行置办。除了要准备这些东西，人力也是少不得的，赵楠妈就去请郭平的媳妇高香玉来帮忙。高香玉虽然年轻，但是手巧，心眼也灵，平常日子里又跟赵楠妈朱桂英合得来，请她来帮忙，那是很合适的。自然，刘涛和赵楠也在旁边给帮忙。
一切准备好，便发神疗病。祭坛就设在赵楠家的堂屋里。胡巧娥先用麸皮在地上画出一个八卦型的图样来，然后在这个“八卦”图样的八个方位上画上了表示方位的符号。
刘涛和赵楠看那符号有点像汉字的模样，便仔细地辨认，但是辨认了半天，也没能够认出一个字。他们便都惊奇不已，说刘涛妈一个字也不认识，却想不到能写出这天书一般的“文字”来。这个“八卦”图形的中间是一个圆，有点像太极图，但是方向却被画反了。
胡巧娥在这个太极图上扣了一个方斗，斗底上又扣了一个升子，在升子里装进去麦子，四角上各插上三根黄香，数一数，总共是十二根，中间点上了一盏面灯，说那是申雪莹的本命灯。斗底的四角上也点上了面灯，这四盏灯叫做运相灯。这些灯都是很重要的，神一旦发起来，可千万不能弄灭它们。
摆放好这些东西，又摆放祭品，无非是烟酒糖果、小麦糜谷、荤素斋饭之类的东西。祭品放好，再做纸钱，当然是五色神钱，万贯通宝，令旗神牌一类的东西。胡巧娥说，这些东西是用来指挥众神捉鬼，奖赏贿赂各路神仙的。
一切摆放整齐，便开始弄神作法。胡巧娥打开随身带来的法器包裹，从中取出了作法的神器。这是一些非常神秘的东西，仔细看时，却是一把二尺来长的桃木剑，一块一尺见方的“火神”红布，一面锃明瓦亮的小铜镜，一把铃铃作响的小铜铃，还有拳头般大小的一只桃木拨鱼儿。胡巧娥把这些东西一一摆放在供桌上，对住它们做了三个揖，然后手握桃木剑，一步跨进了神坛，边唱边舞地作起法来。
胡巧娥唱了一阵，用凉水涮了口，喝了一碗用柏树枝叶煮泡的“神茶”，化了三道黄表（烧了三张黄纸），就开始打哈欠。打过三个哈欠，胡巧娥站在供桌跟前，把桃木剑放在供桌上，嘴里很快地发出一阵声音来，那声音高一阵低一阵，缥缈而悠远，像念佛咒，又似不是，谁也听不懂那声音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样的念了一阵，胡巧娥忽然牙关紧咬，浑身发起抖来。
赵楠妈说：“这是神仙要下凡了。等一会，神仙附了体，大家须要听仔细一些，听神仙说些什么。”
赵楠妈给大家解说了一番，起身执住胡巧娥欲要翻倒的身子，说这样做，是怕胡巧娥支撑不住神的“法身”，给她助力。
高香玉也要上前去扶持，却听胡巧娥颤抖着声音说：“你……不能进……神坛！你……身上不干净……神要怪罪！”
高香玉一听，赶紧止步，她的月经昨日刚来，胡巧娥说她身上不干净，指的正是她来了月经。高香玉暗暗称奇，她想，也真是玄乎了，胡巧娥并不知道我的经期在何时，怎么就知道我的身上不干净呢？要不是有些“法力”，怎么就弄得这么清楚呢？于是，愈发对胡巧娥的“法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胡巧娥筛糠似地不停颤抖着，牙齿相互叩击，发出得得地响声，这一刻，她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那脸色铁青惨白，就像一张死人的脸面。
赵楠妈见她十分吃力，赶紧在供桌下烧了两幅神钱，跪在地上，一手扶着胡巧娥，一手立掌，祷告说：“雪山爷爷，您快发发善心，不要为难您的弟子了……您快显了神，弟子受不住您的法身了，您就饶了她吧……您是金刚法身，她是凡体肉身，她受不了您的大法身，您放轻些吧……”
赵楠妈一遍一遍地祷告，求雪山爷爷快些显神。祷告得几遍，雪山爷爷果然发了善心，雪山爷放开了胡巧娥的神魂，胡巧娥这才恢复了原状，脸色也渐渐转正。
胡巧娥觉得稍微好受了点，就抓起放在供桌上的铜铃摇起来。赵楠妈却赶紧拿上拨鱼儿敲起来。摇着敲着，胡巧娥就唱起道歌来。她先用秧歌调唱了两阙偈语。那偈语道：“雪山真神骑大马，唱唱歌歌把山下。钢鞭一挥电光闪，妖魔鬼怪无处钻。”摇一摇铃铛，烧一张纸，又唱道，“雪山佛光耀宝顶，鬼魅廓清四海宁。五谷丰登人添寿，天下太平万民庆。”
胡巧娥唱完这些，就又用了极快的声音念一种常人无法听懂的咒语。念一阵，又用降香调唱《七拐棍》道歌。却是一根拐棍一炷香，家中有个八十的娘……听起来很有趣，仔细听完，不过是教化人心的民俗歌曲。
分别用不同的曲调唱了两首这样的歌曲，胡巧娥停住唱，用桃木剑挑起用彩纸剪成的神钱，竖起剑指，念动咒语，围绕放在八卦图中央的那个斗，踏起了“八卦步”。她绕着放在八卦中央的那只斗先顺转三圈，后倒转三圈，然后走出八卦阵来到申雪莹的身边，用那只桃木剑挑着神钱在申雪莹的身上治燎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