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
耳边有恼人的声音在一遍遍回响,庄昭唯心烦,无意识地抬了手挥赶却总也不能如愿。恨恨睁开眼时,一时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少爷?”白发苍苍的管家一脸的担忧。“您没事吧?”
原来,竟是个梦。也是,若不是梦,又怎么会叫人如此开心?
庄昭唯转转僵硬的颈子,半晌才嘶哑着开了口。
“几点了?”
“差一刻九点。宾客一直等在下面。您还要下去吗?”
庄昭唯还有些怔怔。房里突兀开了灯,光线虽然柔和,看进眼里却总觉难受。燃尽的烟蒂掉落在地毯上,烧出个丑陋的洞。竟是不知何时蜷缩在沙发中睡熟了。
总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下去吧。”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身体里瞬间弥漫的无力感叫庄昭唯忍不住自嘲一笑。发个春梦竟然也能累成这般,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瞧他脸色不善,管家犹豫着是否要过来扶一把时,人已经起脚朝外走去。
然后,修长的身形就僵在了门边。
脚下,是一个羽毛制成的假面。黑翎做的底衬,眼角处换做猩红,上面镶了小排的水钻。以怪异的姿势低下身去捡了那假面起来,庄昭唯的脸也在一瞬间变化万千。
“那个该死的女人!”
咬牙切齿一般狠狠扔了面具,庄昭唯几乎是飞奔着跑下楼去。苦等正主多时的众人突兀瞧见了,忙不迭凑到楼梯前,却又在瞧见那人脸上浓到快要满溢的愠怒时错愕不已。
大厅里死寂一片。
“我知道你在这里。”
沿着楼梯缓步而下的庄昭唯,桃花眼里泛起了猩红。
“连乔,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啪”地一声,是玻璃杯坠地的清脆响声。众人面面相觑。
“昭唯。”
沈舟平从人群中走出来,搭上庄昭唯肩膀的手看似无力,实则用了十足的气力压制。
“别闹。客人都在场。”
庄昭唯神色古怪地看着沈舟平,良久,推开他的钳制,却又突兀转了身抢过一旁乐手的小提琴狠狠砸了下去。做工精良的琴就那么随着庄昭唯动作化成了木屑。
有人惊呼起来。
“滚,都给我滚!”
消失整晚的主人,姗姗来迟却又上演一出暴力闹剧。众人错愕之余却也有自知之明,客套着说些再会的话后悄悄退了下去,热闹的大厅陡然安静下来,只剩几个面色各异的人站在原地,气氛好生的古怪。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凤北古怪的平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昭唯喝醉了。”沈舟平面色不改。
“他刚刚在喊连乔。”凤北僵硬着抬头。
“你听错了。”沈舟平淡淡道。
庄昭唯却似魔怔一般冲了出去。沈舟平心间一叹,略带疲惫地摘下脸上的面具。
“小北,我先送你回酒店。”
回酒店的路上,凤北抿紧了唇不愿多言,沈舟平便也沉默地开车。最后下车时,凤北单手搭在车门上,脸上多了些恍惚。
“她回来了,是不是?”
“是你的错觉。”沈舟平笑笑,驱车离去。
并没有回到住处,反而是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街上。春末的S城,晚风中还有些寒意。沿着走过无数次的街道来来回回地逡巡,沈舟平突然就不知要做些什么了。晚会中突兀看见的那抹身影,一眼便刻进了心底。纵使有不确定,却也忍不住追寻着。虽然脸上覆了面具,依稀还是能辨出几分模样。与印象中相差太远的模样,却抛不开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直在注视着,直到那人悄悄上了楼,消失四十分钟后再度回返,却是抛了面具匆匆离去。
五分钟后,出现的庄昭唯解释了一切。
不去想,也不愿想那四十分钟内发生了什么。沈舟平只有满腔的怨。怨自己的后知后觉,怨自己不能在第一眼时就确定下来。怨自己,又平白错过一次。
车子猛地停下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沈舟平伏上方向盘,一脸的疲惫。
“知不知道,我也会累呵。”
差点就那么睡过去。电话响个不停,实在没有心思去搭理,偏生那打来的人就是不肯罢休。敌不过,抓过电话来看时,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沈舟平略一沉吟,接下电话时又变作那副云淡风轻模样。
“你好。”
“沈舟平。”
有那么一会,沈舟平很想捏一把自个确定可是还在梦中。不确定地将电话拿到眼前来看,陌生的号码,大约是从某个公用话亭里打来,唯一确定的是,那是本市的电话亭。沈舟平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救我。”电话里传来了隐约的哭泣。
因为太过心急,车技一流的沈舟平中途竟也几番碰到了险情。凭借电话里微弱的钟声确定了大体方位,沈舟平将车子挂到了最高档。车子狂啸着在夜晚的街道上驰骋,最终,还是在站前广场边寻见了那抹瘦削的身影。
蜷缩在路灯下的身影,一身改良过的旗袍,下摆拖地。发髻已经散了,人埋在双膝中,可怜到叫人心疼。停了车走过去蹲下,沈舟平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能让自己的嗓音平缓而出。
“乔乔。”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
曾经硬朗的脸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只有巴掌大小的脸。饱满的唇变成了菱唇,鼻子还是那般挺直,略显英气的眉成了柳叶。在眉弓处,一只凤凰狂乱地飞舞。唯一没有变过的,大约是那双狐媚的眸子。微微上挑了眼角,因为脸型的改变,那双眸子就成了立体的存在。
一眼,摄人心魄。
而这会,在那狐眸里,是不尽的泪珠滚落。
“我脑子里像有一把锯在拉来拉去。”狐眸的主人怔怔开口,泪眼模糊。“救我,沈舟平,救我!”
心间一痛,沈舟平缓缓探身过去将那瘦削的身躯拥入怀中。
“我在这儿,乔乔。没事了,信我。”
抱起那人回家。曾经瘦骨嶙峋的人呵,如今竟也到了没了分量的地步。抱在怀间时,能觉出那人死死拉扯着自己的衣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沈舟平黯然,愈发用尽了气力怀抱。
“乔乔,让我自私一次吧。我不会再松手了。”
回到家时,人儿已经缩在车中睡熟。大约是累极的缘故,再度被抱起都没有苏醒。低头时能瞧见她颈间醒目的红痕,也能轻松嗅到几丝情事后的气息。知道一切都是那四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沈舟平别开眼,选择刻意的漠视。
将人儿小心放进床榻内,本想抽身去换下衣服,冷不丁被人抓紧了衣角。扭头来看时才发觉那不过是人儿睡梦中无意识的举动。沈舟平却只觉眼底有了隐约的湿意。当下也不再离去,而是轻轻躺上床去一并将那人儿收进怀中。
并不是第一次同床而眠,却是第一次叫人如此心伤。
“乔乔,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彻底放下?”
电话便在这时急促地响起来。
怀中人无意识地拧紧了眉,沈舟平翻出电话便欲关掉,但瞧着是凤北的来电时,沉默许久,还是接了起来。
“什么事?”
“我在门外。”
凤北的嗓音低低传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