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号航站楼?”司机问。
“二号。”
五一之后,首都机场启用了3号航站楼。我乘坐的东航班机仍在二号。
与我想象的不同,新旧机场在半路便分道扬镳。然而,即便在二号航站楼,仍可深切感受到新机场的恢弘气势——原本水泄不通的临时停车场,如今只零零落落停了几辆出租车。入口的感应门都处在休眠状态。
难道此路不通?拖着行李,心里一阵嘀咕。然而,只是我的少见多怪——走到门口,依旧是客客气气的“芝麻开门”。
机场大厅格外宽敞。记忆中也是第一次,无须排队就换了登机牌。
随身行李的管理更加严格。电脑之类都得验明正身。
找到登机口,还剩下大把时间。国人大约都不习惯这样顺畅快捷的服务,十多排坐椅上已满是等候的旅客。无奈选择了一个背向登机口的座位。放下书包,才发现自己正与几百个陌生人“面面相觑”,感觉十分滑稽。
戴黄色旅游帽的“夕阳旅游团”总是机场里最兴奋的群体——古怪的方言,高声的谈笑,还有相互交换、不停传递的零散点心。
有许多沉默的独行者。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剃平头穿球鞋的青年男人,或者是谈生意,或者是跑业务。这样的人,大多吝惜表情;被注视的时候,亦是毫不躲避。
少有孩童,单身女人亦少。
机场本是看人的绝佳场所,但一路上左顾右盼,都没有欣赏到悲欢离合的经典演绎。或许是早班飞机的关系——缠绵的人还不愿醒来,出门的人已下定决心。
以前读安妮宝贝的随笔,发现她总是在地铁站对某些棱角分明的陌生脸孔想入非非。然而,这个喜欢棉布长裙、喜欢光脚球鞋、喜欢海藻般黑色长发的女人,就像一株不可攀折的暗夜罂粟;没有她的冰冷,没有她的妖媚,便没有她的在海水与火焰中穿行的灵感和勇气。
我只有无聊。
或许还有人与我一样无聊——却不知他或她的无聊思绪,会将我勾勒成什么模样。一个穿红色直筒裤的若有所思的女人?由此想到陈丹燕笔下那个“戴绿帽子的扬着下巴的女人”,离题更远。
就这样坐着,端详,被端详;想象,被想象。时光飞逝。
晴空万里。空中飞行一小时五十分。
邻座是个健谈的男人。对于他的闯荡生涯,只能礼貌聆听、友好回应。
十年前,初中毕业,他孤身离家,开始第一份工作。
——原来这个“饱经沧桑”的男人远比我小。
两人都有片刻的尴尬,一笑了之。
下了飞机,友人送我回家。
“你怎么又逃学了?”父亲虽然欣喜,却还不忘“教训”。
是啊,是啊,短短两年回家七次,南来北往已将近两万公里。
“调研,顺路回家。”其实,除了探望父母,“调研”的幌子下还隐藏了无数“喜酒”、“满月酒”、“周岁酒”的邀约。同学不再少年,青春散场之后,这些便是笼络天涯知交的堂皇借口。
“嗯,行李越带越少,箱子也越收越整齐。”母亲的关注点总是不同。
是啊,是啊,生活装备分摊两地;出门越多,越没有初时的战战兢兢;打包越多,越加学会见缝插针。
还有越来越简单的告别。
本科时,父母总是送到车站,汽笛声中,潸然泪下;硕士时,他俩多在楼下挥手,长街灯影,依依惜别;读到博士,多愁善感的母亲,却也能平心静气地仅在窗口眺望。
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心安。
这女儿是怎么“赶”也赶不走的。
——近两年,马不停蹄地来来去去,也不过是为了向他们证明,这个不可言喻的肉麻兮兮的结论。
午饭后,帮母亲拔白发。
“还有没有?”母亲依旧爱美。
“没有了。最近没长。”
“真的没有了?再仔细看看。”
“真的没有了。”
母亲松一口气,笑呵呵地开始张罗晚饭。
然而,我并不老实。
飞机再快,也快不过皱纹的延展;回家再多,也多不过白发的泛滥。
“父母在,不远游”,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补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