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三不大愿意听这话,劝道:“我说林大人,你先稳着点行不行?要说行军安排什么的我是不懂,所以景迟安排得对不对吧我也说不上来。我就知道,至少现在贺兰缺没能跑得无影无踪,不然咱们的人就没啥好忙活了是不是?只要贺兰缺还在绮兰围场这个范围,那就说明他也不好跑,能跑他早就跑了是不是?眼下怎么说也是咱们占了便宜,咱们人多,累了也能轮番休息。他上哪去找人替换他去?躲着不活动,天马上亮了,到时候一找一个准!越活动他越容易被人发现,就越不好跑。马上天就亮了,这么拖着是憋得慌,看着是对我们没什么好处,但对他绝对有坏处。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要依着你,所有人带上直接追过去,追着了还好,追不着可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林素诚琢磨一下,觉得郡公说得话糙理不糙,却是有些道理。
那小队长在一旁喘着气急道:“大人,这位典正自己立下军令不说,还让我们所有弟兄都严守军令,传令三刻必到,若是误了就是大罪!可否让小人带着弟兄们动身?大人有什么话,容小人回来再禀告。”
“走吧走吧!”林素诚烦躁地一挥手。
“等等!”那小队长刚想走,听了这一声只得停下回望,见赖三伸出头来,问道,“这位兄弟,你们一晚上七次换防,往东南西北哪里都有吗?”
“这次之前,都在二十里范围内游走,方向一直是西南,只有眼下的命令是要求我们去正西五十里外,尚有近二十里路途未走。”
“前面几次,你遇上这么多队伍过吗?”
“没有,只有一次与另一个小队擦肩而过,其余都是独自防守。”
赖三露出笑容,道:“谢啦兄弟,你快去吧!”
那队长哪里敢担得起让郡公叫他一声兄弟,虽然时间紧急,还是跳下马来连说了无数声不敢才带着人走。
“绮兰围场我不熟悉,正西五十里外是什么地方?”赖三问林素诚。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林素诚想了想,“要说这里正西偏南五六十里的地方,倒是有一处叫作虎口涧的地方。”
“是绝路吗?”赖三忙问。
“也不算,那是山涧通流之所,不是太深,虎口涧是最高的地方了。顺着地势往低处走,走半日路程就能绕过对面去。不过有些麻烦,王爷通常想去虎口涧对面围猎,都是顺着西南边走边猎的。”
“不太深?人能跳下去不?”
“这……只是相对那些万丈悬崖来比此处不太深,却也有近百丈高度,且多锋利怪石。别说人,便是猴子跳下去也必死无疑啊!”
“那就对了!”赖三开心地笑了起来,“林大人,你看啊,我以前有些邻居是老猎户,闲时他们会给我讲,打那些跑得快追不上的动物,就得连围带吓唬,引得它们自己跑到套子里去,费劲是费点劲,但得手把握大。要是见了就傻追,十有八九是追不上的,何况追上了也打不过,就这么晃晃悠悠忽闪着,耗光了那动物的力气,等猛然往上扑,那就是有戏了!你看他们一晚上都在忽闪,如今却要直接往西面快跑,那不就是包围圈收缩,怕是正主就要落网,我们快点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不向营地方向走,而是转向正西,一路前行下去,越走人就越多,安置在各处的队伍正在被快速调回,从几个方向不断向虎口涧方向会集,前头尖细,后面椭圆,正是一个渐渐成形的口袋,只等扎紧袋口,将猎物置入囊中了。
“快走快走!定是看到贺兰缺的痕迹了!”赖三兴奋起来,也不顾自己马术不佳,竟主动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子。
如他所料,贺兰缺此刻确实露了痕迹,他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的背上,虽然放眼可及的地方已经星星点点布满火光,显然追上来的人数众多,可他并没有露出焦急慌张的模样,奔出几步,反而一拍马背:“烈风,别急,等一下小有!”马儿像是听得懂他说话一般,小跑两步便停下来,不耐烦地倒腾碎步,等骑着一匹黑色健马的小有跟上来。
“阿兄,你的马好,我跟不上!”
“让你平时多骑骑马,不要总是在树上蹿来蹿去!不是马不好,是你的马术太差!”
这匹黑色骏马是刚刚从一个军官处夺下的,虽说比不上贺兰缺骑着的红马,但也是罕见的良驹。
小有咬咬牙,狠狠抽了马匹一鞭子,那马儿嘶叫一声,前蹄腾空而起,向前一个猛蹿追上了贺兰缺的红马“烈风”。
马儿正奔驰着,路上忽然横起了两道绊马索。贺兰缺手上一提缰绳,身子重心压低,拖刀垂下,呵斥道:“过!”“烈风”腾空而起,竟然将相距一丈有余的两道绊马索一起跃过。他拖着的长刀顺势划过,两道绊马索一起断裂,拉着绳索的士
兵摔成一团。小有跟在后面跑过去,还回头冲露出行藏的士兵做了个鬼脸。
贺兰缺根本不需回头查看,他对自己的出手自信得很,越过绊马索便观察起两边地形。
这时,身后传来了两声沉闷的号角声,接着,前面也有号角声响应。随即,正北又有号角声响起。除了眼前通往正西方的山梁,已经无路可走。
贺兰缺略略一看前方,便当机立断,拉马往左侧高处奔去。他的马实在好,平地上泾州的士兵还可以倒换着马力追一追,这样往高处一跑,马儿吃力,良莠立辨,倒是将距离越拉越远了。
西南方向赖三和林素诚正纵马赶来,听到号角声声,加快了马速,过得一会儿便来到前头贺兰缺越过绊马索的位置。拉扯绊马索的士兵见到是他,立即报告:
“郡公!那贼子的马匹神骏非常,我们得到消息后片刻就来到这里,事起仓促,只来得及拦了两道绊马索,却给他一跃而过,逃走了!”
这萧萧的北风,这洪亮的号角,这咻咻的利箭,这奔驰的千军……赖三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这样的场面以前只是听听罢了,何曾想过有一日自己能亲身经历?男人的本性都是好战的,此等场景实在太容易激起男儿的热血,何况他是个有人打架都定会围过去看热闹的性子?何况他还知道对方只有两个人而且已经逼入绝路?他的情绪已经在一路奔跑中越来越兴奋,大声号叫着:“儿郎们,追啊!”
赖三明知道他个人的安全是绝对可以保证的,打注定会贏的仗,那只要是个人就敢打的,多么难得的表现机会!所以他表现得英勇无比,一马当先就冲出去了。
只见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便冲进了山中,朝着红马逃逸的方向追去。
赖三这样猛然一跑,身边两个骑术好的侍卫忙纵马追上,他们一左一右,俱是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护着郡公两侧,防止他不小心摔下马来。看到郡公马术之后,林素诚便这样安排了,一路上他们都是这么回来的。这种组合不可能跑得太快,所以他们并肩三人很快就不断被人超过,落在后面了。
等他跑到山梁,身前千军万马在追,身边却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了,看来冲杀是用不着他了。只听后方调度的景迟大急,叫道:“包抄包抄!怎么能都追下去呢?快停下!”但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如何传达到每个角落?原本他就名不正言不顺,此刻还听他话的人少之又少,个个都奔着那个胜利的目标直奔而去。
景迟大急之下,猛地一夹马腹,他骑的乃是穆延陵为郡公特选的骏马玉花骢,穆延陵在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对赖三的包装那是不惜血本。以一国之力奉养一人,几乎想要什么好东西都能得到,这匹马别说千里挑一,便是万中也无一。奔出一阵子,最前面士兵发出一阵欢呼,他们远远看到贺兰缺的身影了。贺兰缺不知为什么并没有顺着山坡前行,在山中迂回一段之后,竟直接奔上了山顶,这座山不算高,山梁上却没有树木,很是平坦。所以将他身影露出,给后面的追兵看到了。
欢呼声如同潮水,一浪浪传了过来,更加激励士兵们的士气,原本纵马上山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速度不由自主越来越慢的人马,此刻也如同来了神勇一般,人人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围了大半夜才围住!前方就是虎口涧,眼看大半夜的努力就要有了成果,眼看定西最大的敌人就要落网,郡公还在后面嗷嗷直叫,论功行赏,这该是多大的功劳!机会实在千载难逢,谁也不愿意落后了。
贺兰缺不知为何不藏不躲,时时出现在没有树木遮蔽的地方,马儿在山梁上轻快地飞奔。天色越发亮了一点,晨曦薄雾中,红色骏马忽隐忽现,如同精怪神灵。
这时候景迟已经追上了落在后面的赖三,他一路上见到人就叫:“向右包抄!向右包抄!大家不要追了!”喊得声嘶力竭,却也无人理会。
赖三认出是他,兴奋地大叫:“景大哥!我们困住贺兰缺了!兄弟们,冲啊!”
他的嗓子也喊得颇哑。
“冲个屁!”景迟暴怒一喝,才看清楚是谁在和自己说话,勉强压抑内心焦躁,喘着粗气道,“郡公,追他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包围则是逼他按照我们设定的方位走。前方就是虎口涧,只要包抄过去,不断用箭逼他改换方位,定叫他逃无可逃。
“郡公,你难道不知?贺兰缺若是直奔一处冲去,我们这距离远近不一、前后参差不齐的队列,要多少人才能守得住?到底是哪个蠢货发出指令,让士兵追击的?恨煞我也。”
单手持缰扶着他的两个侍卫自然知道这个蠢货就是郡公,闻言都一起望向他,脸色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