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现在拔剑来攻,你还可以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一下。否则,我让你粉身碎骨!”贺兰缺眼中戾气顿现,声音沉寒如深冬的湖水。
“你看,孔子说话你都不听,这样可不好!就算你要打架,那也得先说说到底是谁没有道理!我可是见面就和你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了,我就是迷路了。你知道路就告诉我一声,我肯定记得你的人情,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那也不要紧,犯迷糊的时候谁都有嘛,我不会笑话你的!人要讲理不是吗?”
景迟回头很无语地看着自家郡公,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货!真的很欠抽!真的很该鄙视!面对贺兰缺这样的人物,给点气势出来好不好?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丢死人了!
但若是换作自己,他恐怕连这些话都说不出来,景迟突然觉得,这位郡公,其实胆子是非常大的。
然而贺兰缺却不欣赏他的笑容,他猛然一跃,单手扬起,对着赖三咽喉要害一把抓下,这一下势如闪电、力如苍鹰,手指带得空气都发出利箭破空才会有的“嗡”的短促声。
景迟大喝一声,挥刀就劈,小有手臂微微一抬,一点寒光对着景迟面门骤然飞来,看不清是什么暗器,但速度快得惊人,他的刀再快也快不过暗器。他只得倒转刀刃拦在面门之前,暗器堪堪打在刀面,炸出一点火星来。
“拔剑!”飞扑到赖三耳边时,贺兰缺断喝了一声。
人在极度紧张害怕的时候,遇到突发的致命危险,拔出武器应该是本能动作,何况赖三手还一直按在剑柄上,听这一声断喝,更应该顺手拔出才对。
然而赖三却面对这个扑过来高出他足有一头的雄壮身躯毫不动容,不但完全没有闪躲的动作,还傲然道:“你让我拔剑就拔剑?我就听我媳妇一个人的,你是我媳妇吗?”
虽然即便他躲闪,这个时间也只能躲出去一步两步的,根本跑不掉,但躲闪是二人的本能,完全不躲闪,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支撑的!赖三这是在赌命!
他赌对了,那只手扣在他咽喉上并没有用力,贺兰缺的目光凝成一条凛冽的细缝,如利刃的刀锋般寒光烁烁。
“你这个懦夫!马上就要死了,连反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吗?”
“这个嘛……”赖三在他手中活动了一下脖子,笑嘻嘻道,“现在不知道,真要死的时候再看吧!”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贺兰缺的手指一分分收紧,将他架了起来。
赖三呼吸困难,脚尖微微离地,却还是挣扎着哈哈一笑,道:“贺兰缺原来是个啰唆鬼,这以前还真不知道,回去我要好生说给大伙听听。”
“我再说一次,拔剑!”
“老子也再说一次,偏不!景大哥,你也甭过来,老子说他不敢杀我,你信不?”
景迟已经作势欲扑,闻言站住,狐疑地看着贺兰缺,他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对,贺兰缺分明很想杀了他们俩,但却顾忌着什么没有动手一般。
“阿兄,要不……”小有看上去有些跃跃欲试。
贺兰缺皱着眉头摇摇头,小有顿时急了,看上去焦躁不安:“阿兄,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要不……”
贺兰缺盯着赖三,还是摇摇头。
“那么干脆……”
贺兰缺咬着牙齿不语。
小有急了,说:“阿兄,你冒险回来,若是天亮还不出现,兄弟们或者就攻进来了,没有时间耽搁了,实在没有办法,那就……”贺兰缺还是不语。
小有急了,赖三更急了,从多长时间以来,别人和他说话,就说一半留一半的,让他不明白这些人到底要什么。越天意是这样,穆延陵是这样,如今这俩人也是这样!要不什么?干脆什么?那就什么?又不是和他没关系的事,你还掐着我脖子呢,这关系老子一条命好不好?哪有一半糊涂一半明白的鬼?各位老大,要不别说,要不就把话说清楚!
他大怒,大声呵斥道:“姓贺的!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猜得没错,老子是个大官!老大老大的大官了!你甭用鼻子哼,你不哼我也知道你不怕,你胆大包天!不过我把话撂在这儿,我的官足够大!大到没了我外面那一千多号人担当不起,你别想着那些人咋咋呼呼找不着就算了……”
他变了声的呼喝在林子里回荡,倒也有些气势。
“老大老大的大官……”贺兰缺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柔声道,“等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他手一松,将赖三丢在地上,对小有一摆手,“走吧。”
声音的温柔和说出的内容是如此有落差,赖三落地之后脚一软没站住又坐下了。
他看着两人并不着急,从从容容的背影,冷汗那是一身接一身地出,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站起来,叫道:“景大哥,咱们快走吧,你也不过来扶我一下?太不够意思了!”却见景迟紧紧盯着两人直到远去,突然叫道:“郡公!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说罢不理赖三,疾奔几步,噌的一声跳上那匹玉花骢的马背,打马便走。看那架势,竟然是准备把郡公一个人丢在这片黑乎乎的林子里,自己先走了!赖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冲景迟叫道:“喂!你干什么去?”
景迟的声音传来时他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他们撤退正在属下设有埋伏的方向!现在去调兵,一定来得及拦住这二人!郡公稍稍等待,我回去后马上叫人来接你!”赖三呆呆地看着他跑得无影无踪,看看脚下陪伴他的那颗眼睛瞪得溜圆的脑袋,看看周围深夜里越发吓人的树林子,真是欲哭无泪,在这里稍待?难道老天是准备让三哥练练胆子吗?
景迟走远了,三哥一个人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襟,不光是冷,而且小风一个劲地吹,从树林子里枝枝叶叶的空隙穿过,特别像鬼在呜咽。赖三觉得有些奇怪,他怕鬼怕黑怕死怕危险,本以为自己会非常害怕,但其实并不,深更半夜,独自留在这有好些死人的黑暗林子里,他心里却没多少不安。
原来这就是贺兰缺,是越天意的生死大仇人,当真是英武至极,小傻子那个雪花般的样子,以后就要和这个人为敌了吗?
大概半个时辰以后,远处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人的呼喝声和马匹的嘶鸣声不断响起,赖三精神一振,几乎要拍掌称好。景迟这个人在某些方面还真的是有两下子。看这架势,至少是找到贺兰缺的踪迹了,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被他惊动。他站在山势较高的地方眺望,大批人马向这边疾驰而来。
听贺兰缺和那个小有的对话,知道他们只有两个人,赖三忍不住都想笑出声来,叫你半夜三更不睡觉来吓唬老子,而且还是在老子的地盘上吓唬老子!这下大意了吧,完蛋了吧!装过头了吧!该!
这边他站在山冈上握拳打气,看得聚精会神,咬牙切齿,蹦高跳脚,有人来找他了他都不知道。直到守备林素诚大声叫他几遍,他才回过神来。
“郡公!下官来迟,郡公无恙吧?”
“没事没事,哪能有什么恙?”赖三看到有人来找他了还是挺开心的,刚才他很怀疑景迟回去之后已经将他忘在脑后了,要等抓到贺兰缺,办好了他的大事之后,这位才能想起来郡公还被扔在山坡上呢。好在景大哥还有些良心,按时间算,他大概一回去就叫人来接自己了。
其实他没猜错,景迟心里全是贺兰缺二人,还真把他忘在脑后了,只是郡公半夜出去溜达,去了二十二个就回来景迟一个,他还没来得及报告贺兰缺的事情,早有人抓着他问郡公去了哪里,想忘也还不容易。
却见林素诚满脸堆笑地抱拳躬身,道:“郡公胸有丘壑,大智大勇!一人可当千军万马!下官当真佩服万分啊!”
“啥?”赖三很是摸不着头脑,这些天他奉承话听了很多很多,但是大智大勇这种应该不能随便说的吧!
难道老子在树林子里敢一个人待着不怕鬼,那就叫大智大勇了?那义庄守门的老头不是要被你称作天神下凡、金刚再世?
林素诚眼睛里的目光十分火热,道:“郡公这次设计困住贺兰缺那贼子,谁不拍案惊叹,谁不扼腕倾心?”
“我困住贺兰缺?”赖三张大了嘴,“这是谁告诉你的?你没见我还在这里困着吗?”
“郡公当真谦虚!郡公假意饮醉,带二十人轻身犯险将那贼子引出,那贼子落入郡公设下的圈套,与郡公力战之后不敌而逃,现在踪迹已经显现,定不会让他逃脱!”而后赖三试探着问:“林大人,你是说,我早就知道贺兰缺的踪迹,然后假装喝酒醉了,趁大家不注意,故意只带着二十个人孤身出去,将贺兰缺引到这里来的?”林素诚猛烈地点头道:“郡公大智大勇!那胆量计谋都是一等一的!”
赖三无语,见这老林不似作假,心想难道是景迟为了给我长脸,回去这么说的?不对!景迟要是有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他早就不会混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了。于是他又问道:“是太傅大人说的吗?”
老林咧开了口,痛快地回答道:“是啊!”
果然……奶奶的!赖三心道,陈定雷,我叫你亲爹好不好?你这也吹得太玄乎了,就算你急着给我立威,也没有这么夸张的!
林素诚拍掌赞叹道:“白日里郡公故意指鹿射鸟,下官心中还曾经腹诽,质疑过郡公的武艺,谁知郡公乃是故意深藏不露,将贺兰缺打得落花流水!当真让下官钦佩万分!唉,老林粗笨,就是脑子不好使,太史大人都说郡公武艺了得!他眼睛里见过多少高手,太傅大人说的,那怎么会有假?”
“喂喂!等会儿!”赖三叫道,“我打得贺兰缺落花流水?这也是陈定雷说的?”林素诚道:“郡公带来的二十个士兵全都殉国了,可见战事之激烈!郡公丝毫无恙,那贺兰缺贼子却慌不择路,直入我军包围,那自是郡公武艺远胜于他了!何用太傅大人明言?郡公不要再谦虚了!现在全军上下,谁不知郡公武艺超群、智勇双全,实乃我定西栋梁之材!”
哦,赖三心里好受了点,陈定雷说他孤身引贺兰缺入伏,有胆有谋他还能接受,那叫急智!如果再吹得他能将贺兰缺打败,那可就叫无耻了!好在这是林素诚自己想出来的,不是陈定雷说的,不然赖三真有点接受不了。
只是他不知道,林素诚回去之后大肆宣扬,长安郡公打败了贺兰缺,这名声一直传到了大兴朝廷,才引出日后朝廷特旨调这货出征的事情。
赖三意犹未尽,问道:“贺兰缺现在如何?”
林素诚叹道:“那贼子当真了得,实在难以近身!幸亏我们是围猎而来,箭支携带十分充足!兄弟们轮流攒射,逼得他只能逐渐退后,现在我们的人马已经逐步缩小包围圈,将他逼往断崖,等他力气耗尽无路可退,想必就能束手就擒了!下官出来的时候还在僵持,不过这时候过去,料想很快就要抓到贺兰缺了,郡公要不要去看看?给我们的士兵助助声威?”
看!当然看!赖三精神一振,抓贺兰缺的场面自然千载难逢,赶快招呼众人:“走走走!看热闹去,有老子在,谁也不用怕!”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出一声长笑,正是贺兰缺的声音,然而那声音里充满了酣畅淋漓之意,绝无半分焦急胆怯。哪里像是被围危急,倒如同猛虎对着一群兔子般高傲优越。
林素诚一听有些急了,道:“怎么回事?郡公,我们快些赶去!”
赖三干笑一声:“赶去……好,赶去。”
一路上,遇上好几队骑兵打着火把奔波而过,虽然没有人带伤,但个个都气喘吁吁、热汗淋淋,似乎经过十分激烈的一场恶战一般。他们神色严肃,匆匆地冲着赖三施礼后便要继续前行。
若是一切顺利,这些人不会是这般脸色,赖三没来由地就有些忧心忡忡起来,回头看看林素诚,刚刚踌躇满志的笑容也没了,神色间也颇有些焦急。
又过一个小队,林素诚忍耐不住,拦住那小队长问:“怎么样?”
那小队长看清楚了是泾州守备林大人,忙停下抱拳施礼,道:“回大人,前方传令过来,说是需要支援。”他礼数恭敬,然而却也不跳下马来,显然是急着要走。敌人只有两个,前方却仍然需要支援?
林素诚怒道:“真是瞎扯!不过两个敌人,前后出动那么许多人,挤也挤死了他!即便不好抓,难道杀也杀不成?太史大人不是有令,死活勿论吗?一群没用的东西!定是你们这些人贪生怕死,不肯出力!”
那队正看着他心里道,你自己抓抓看!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只能回禀:“回大人,小人未曾与贼子见面。若是见面,定效死力!”
“没见面,那你们为何气喘吁吁?”林素诚见他们这些人骑的马也一样汗水将毛都打湿了。
“大人!具体情况小人也不知道,小人这支队伍本来是守在西南的,上峰刚刚传令让小人带队从西南向西方收拢,限三刻必到!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换位命令,小人只能带着兄弟往返奔波,到现在走的路展开了能绕绮兰围场半周,却连那贼子的影子也没见到!”
见那队正一脸悻悻然的样子,显然对此也十分不满。
“是谁指挥的军马?”林素诚跳了起来,“白白耗光弟兄们的力气,一会儿还怎么打?”
“是勇毅都尉衙门的典正景迟!贺兰缺露出形迹之时,就应该集中兵力快速追击,何必分兵包围?如今倒好,叫他冲破一处防守遁去了。我们听那典正大人的话,勉力包围疲于奔命,一个晚上都在和贺兰缺捉迷藏,眼看天都亮了,还是没有结果!”“岂有此理!”林素诚叫道,“便是本官不在,也有步兵卫郭大人、军需刘大人在,为何你们要听一个八品典正的话?”
那小队长道:“步兵卫郭大人却是下令追击,但那典正不同意,说蛮族最擅长机动突击,追上也未必能擒获,不若迂回包围,稳中求胜。他立下军令状,抓不到贺兰缺,就杀了他顶罪!郭大人便听从他了。”
林素诚气得直跺脚,呵斥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贻误军机贻误军机!若让我看到那典正,定砍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