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恭禄评曾国藩之二
原文
曾国藩精于理学。久官京师，晚年忧谗畏讥①。其于朝政，明若观火于。其与友人郭嵩焘书云盂：尊论自宋以来，多以言乱天下。南渡至今，言路持兵事之短长虞乃较之王氏圧夫之）之说愚尤为深美。’仆更参一解云舆：性理之说愈推愈密余，苛责君子愈无容身之地俞，纵容小人愈得宽然无忌，如虎飞而鲸漏逾，谈性者熟视而莫敢谁何，独于一二朴讷君子攻击惨毒而已’。”其言有为而发，不免言之过激。一八七茵年，以天津教案上奏曰：‘自古以来，局外之议论，不谅局中之艰难，一唱百和，亦足以荧听而挠大计，卒之事势决裂，国家受穷之累，而局外不与其祸，反得力持清议之名。读书至此，不禁痛哭流涕。”其论古今，足称深切透达。
——节录自《中国近代史》
【注释】
①忧谗畏讥：担忧别人进谗言，害怕别人讥笑。
②明若观火：像看火一样清楚明白。形容观察事物明白透彻。
③郭嵩焘院字伯琛，号筠仙，湖南湘阴人。学者称之为养知先生。道3年底（1853年初冤，随曾国藩办团练，从江忠源赴江西与太平军作战，曾建议编练水师。曾任驻英、驻法公使。主张学习西方科学技术，对外交涉多采取协和态度。着有《养知书屋遗集》等多种着作。
④尊：对郭嵩焘的礼貌称呼。
⑤言路：向朝廷进言的途径。短长：是非；优劣。
⑥王夫之院字而农，号姜斋，又号船山，明清之际湖南衡阳人。明崇祯年间举人。清兵南下，曾于衡山举兵抵抗。失败后走桂林，在南明桂王处任职。既知事不可为，归衡阳，于石船山筑土室，备尝艰辛，杜门着述以终。学问渊博，着述宏富，他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对后世影响甚大。说：学说。
⑦仆：曾国藩对自己的谦称。一解：一种见解。
⑧性理之说：指宋儒的性命理气之学。
⑨苛责：苛刻责备。
⑩虎飞鲸漏：指老虎飞行、鲸鱼上了陆地。比喻不伦不类。
性：性理。谁何：谁人，哪个。这里指稽察诘问。
朴讷：朴实而不善于言辞。
荧听：荧，眩惑。荧听，蛊惑视听。挠：扰乱。
受穷之累：受无穷无尽之累。
清议：公正评论。也指社会上公正的舆论。
【译文】
曾国藩是精于宋明理学的。他在京师做官多年，到了晚年时期特别担忧他人进谗言，害怕他人讥讽和嘲笑。他对于朝廷的政事，像隔岸观火一样地清楚明白。他在给朋友郭嵩焘的书信说：“你议论说‘自宋以来，很多时候是因为有人进谗言而乱了天下。自宋室南渡以后到现在，在向朝廷进言的途径中有的人抓住军事方面的是非与优劣向朝廷进言，其言之动听程度较之王夫之的学说，还要深刻美好爷。我再加入一个见解，‘宋儒的性命理气之说越推越严密，苛刻责备使君子越来越没有容身之地，纵容使小人越发宽然而无所顾忌了，这就像老虎飞行、鲸鱼上了陆地一样不伦不类。谈性理者熟视而没有人敢稽察诘问，唯有一二个朴实而不善于言辞的君子攻击得厉害罢了’。”
他的这些话显然是有针对性的，即有所为而发，但是不免言之过激。1870年，曾国藩因天津教案上奏说：“自古以来，局外人的议论，不体谅局中的艰难，一唱百和，也完全可以蛊惑视听而扰乱国家大计，终于导致事势决裂，使国家受无穷无尽之累，而局外之人不受其祸，反而可以得到社会上公正的舆论。读书读到这里，禁不住要痛哭流涕啊！”曾国藩论议古今，完全可以称得上深切透达。
【评析】
本篇所节录的主要是陈恭禄论述曾国藩对内的若干意见。总的来说是充分肯定了曾国藩的意见，但同时又嫌他“言之过激”。
曾国藩认为人臣应该向皇上进有益之言，早在咸丰帝即位之初他就连上了几个奏章，这就是证明；但他反对进谗言，因为“自宋以来，多以（谗）言乱天下”。陈恭禄在篇中评论曾国藩的第一个内容是可取、可信的。
曾国藩一方面笃信理学，精于理学，因为他早在京宦时期就曾追随唐鉴、倭仁、吴廷栋等人讲习理学，修身养性；另一方面他又反对把性理之说搞得十分繁琐，搞得支离破碎，因为这样会使“君子愈无容身之地”，会使“小人愈得宽然无忌”。陈恭禄在篇中评论曾国藩的第二个内容也是可取、可信的。
曾国藩对天津教案的处理，功过如何，如何评价，当另作别论。然而，在天津教案的处理过程中，曾国藩深感“局外之议论”太缺德，根本“不谅局中之艰难”；“局外之议论”太多，以至“一唱百和”；“局外之议论”能迷惑人，“足以荧听而挠大计”；“局外之议论”太坏事，“卒之事势决裂，国家受穷之累”；“局外之议论”能使是非颠倒，“局外不与其祸，反得力持清议之名”。因此，曾国藩只有痛哭流涕了。陈恭禄在篇中评论曾国藩的第三个内容同样是可取、可信的。
曾国藩虽然毕生尽忠于清王朝，但曾氏兄弟、曾国藩领导的湘军同清王朝的矛盾是也很深的，曾国藩肚子里的苦水是多的，牢骚是多的，不平之气也是多的。郭嵩焘是曾氏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曾国藩在信中同他讲了一些内心话，吐了一些苦水，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陈恭禄在篇中指斥曾国藩“言之过激”，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与之相反，如若曾国藩能在朋友面前多讲点内心的话，多发点牢骚，对于研究满、汉之间的矛盾，对于研究曾氏家族同清王朝之间的矛盾，倒还大有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