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但又找不到出路。
不必再对柳青撒谎,秦杰安下心来,柳青却发愁了。少了一个人的薪水,日子难过很多。自己若是撑不了这个家,陷于困窘的秦杰定会向他妈妈求助。柳青能想象到秦杰妈鄙夷的眼神和不屑的表情,或许在秦杰妈看来,她和秦杰的婚姻根本就没有幸福可言。不,没有她的资助,没有她的祝福,她和秦杰也会幸福的。柳青坚信,只要有爱,只要对生活不放弃信心,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
柳青放弃了在公司内部寻找机会的想法,她开始留意网上、报上的各种招聘信息。无论如何,她要想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另找一份薪水较高的工作。
秦杰不再进入网吧,每日里蜷缩在床上,冬眠一般地睡。醒着就要面对一切,一日三餐、工作、生活。没有让柳青过上无忧的生活,却让她独自挑起生活的重担,这些都折磨着秦杰的神经。
柳青见秦杰如此,也不多言。她是了解秦杰的,他不懒,但他需要时间来学会面对。
这天,留意招聘信息的柳青在广州人事网上看到广州市殡仪馆的招聘公告。柳青以前曾听人说过这些单位待遇很高,她之前没有想过要去这些单位工作。柳青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和不懈努力也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现在秦杰没有了工作,租住房的租金、两人的开销仅凭柳青的前台工资显然不够。招聘公告上没有公布薪酬,柳青查阅了以前的招聘材料,得知本科毕业生和一线工作者月薪有七八千元,加上提成、奖金,一年下来竟有一二十万,这样的高薪让柳青心动,第二天,她便瞒着秦杰去广州市天河区燕岭路418号报了名。
殡仪馆的招聘要求很高,除少数职位要求是大专学历外,其余均要求应聘者是本科以上的学历。即便是这样,还是吸引了很多人应聘,应聘场面很是壮观。
柳青通过了笔试、面试,最终被殡仪馆录取。殡仪馆有三个月试用期,试用期也是培训阶段,培训内容包括熟悉法规、熟悉殡葬工艺流程、熟悉殡葬业务、电脑操作等。但不管是业务员、科室工作人员、骨灰管理员还是电脑工程师,都得过最难过的一关,就是尸体关。
柳青被分到了防腐部。走进遗体整容室后,柳青看到从冷冻室门口拉出来的尸体时,不禁毛骨悚然,感觉身上一下子起满了鸡皮疙瘩。柳青闭上眼深呼吸,暗暗地给自己壮胆。
当遗体推到她面前时,站在几位师傅身边的柳青一阵战栗,迅速地闭上眼,把头扭到一边。隔了好一会儿,柳青屏住呼吸,转过脸,慢慢地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逝者:躺在工作台上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脸色蜡黄,颧骨高高耸起,眼窝深陷,嘴唇发紫,面容略略有些变形。
身着白色工作服的吴师傅托起死亡妇女的脸,小心地梳理头发,然后用棉球蘸上酒精,一点一点为她清洗面部。接下来,吴师傅用粉扑蘸上粉,顺着额头一点一点地向下擦拭。随后,吴师傅又拿出腮红,用腮红的刷子轻轻在脸颊上刷了几下,最后为死者涂抹了唇膏。十五分钟过后,原本面色蜡黄的中年妇女变得自然红润,平静安详,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柳青没有在吴师傅的脸上看出一丝厌恶,也看不到丝毫的恐惧,整个过程吴师傅神情肃穆、庄严。
整容化妆间在冷库附近,温度比室外要低许多。不一会儿,柳青开始打喷嚏。
“干咱这一行不能穿厚了也不能穿薄了,薄了容易感冒,厚了做起事来不方便。”忙碌着的吴师傅看了一眼惊恐的柳青,轻声说。
要下班了,忙碌了一天的吴师傅解下口罩、脱掉工作服,走到清洁房,用肥皂反复搓揉双手。
柳青暗想:这双手无论怎样洗,还不都是要每天给不同的尸体化妆吗?手上难闻的味洗掉了,心里的恐惧也能洗掉吗?
吴师傅一边洗手,一边笑着对柳青说:“你的心理素质不错,心理素质弱的第一次进防腐部时不但对遗体害怕,而且还会呕吐。”
柳青想着心事,没有听见吴师傅的话。
吴师傅伸手碰了柳青一下,问:“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她的手指触碰到柳青的手,很凉,柳青回过神来,慌不迭地连连后退。吴师傅的手刚刚在尸体的脸上摸来摸去,虽是戴着塑胶手套,但柳青却是惧怕与吴师傅有身体上的接触,仿佛碰上吴师傅,便如同碰上躺在工作台上的尸体。
回到家的柳青面色惨白,吃饭就翻胃,什么也吃不下去。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秦杰用手摸了摸柳青的额头,关切地说,“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可能是在外面吃东西吃坏肚子了,我躺躺,过一会儿就好。”柳青摇了摇头说。
秦杰扶柳青躺下,说:“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给你买点药。”
秦杰去附近的药店给柳青买药,柳青一闭上眼便看到整容室里的尸体,白天的情景在脑子里一一浮现,她打了一个寒战,睁开了眼睛。秦杰不在家,柳青很害怕。
过了一会儿,秦杰买药回来,柳青哭着说:“你到哪儿去了,把我一人丢在家,我怕。”
“我出去给你买药,出去时不是给你说了吗,你没听见?”秦杰看着带着哭腔的柳青,爱怜地将她搂到怀里说:“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就怕了?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你以前没有这么胆小啊?”
柳青也不说话,使劲地抱着秦杰。
秦杰笑着轻拍柳青的后背,说:“傻丫头,我回来了,别怕!”
在秦杰温暖的怀里,柳青悬着的心踏实下来,被抱着的感觉真的很好,她闭上眼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柳青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假。第三天,她仍然没有去殡仪馆。柳青犹疑着,继续还是放弃?
柳青整日地赖在秦杰的怀里,犹如小孩一样蜷缩成一团,她需要秦杰身上温暖的体温来忘记防腐室里那些身体僵硬的逝者。
一周后,柳青终于定下心来,决定继续去殡仪馆上班。
看到柳青,吴师傅笑了,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柳青反问。
“被这个工作吓跑的人太多了,很多人来这里不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工作环境,而是因为高薪。有很多人来了,又都走了。留下的人不但需要这份薪水养家,而且要有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定力才能坚持下去。”吴师傅缓缓地说。
“我看着像心理承受能力强的人吗?”柳青还是不明白。
“我不知道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强不强,但我知道你来这里工作的目的。”吴师傅说。
“什么目的?”柳青问。
“你遇到难处了,你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薪水。”吴师傅平静地说,“否则,以你的学历、你的相貌,你不会选择来这工作,更不会在转身离开后又来到这里。”
柳青不说话了,吴师傅的话说中她的心事。柳青暗自思忖,漂亮的吴师傅为什么会干上这一行?难不成也和自己一样,家里需要钱?
“你来了,就安心跟我学吧。”吴师傅说,“要想坚持,就别把这工作想得太恐怖。我们的工作和美容师差不多,先给人清洗,然后再化妆。遇到尸体变形的时候,我们要像医生那样缝合。你要是害怕,就把自己当成美容师或医生吧。”
“这能一样吗?”柳青在心里嘀咕道。
“也一样也不一样。”吴师傅仿佛能看穿柳青心事似的,缓缓地说,“不一样的是他们给有生命的人化妆或做手术,我们是给没有生命的人化妆或手术。”
柳青不再说话,却在心里将温暖、鲜活的身体和没有温暖、冰冷的尸体作比较。
“你刚来,自然不习惯。时间长了,你也就习惯了。”吴师傅说,“干这一行的大多是男人,可这一行需要女妆容师。有一些年轻的还没有结婚的女孩,因病或者各种意外离开了人世。父母伤心难过之余,自然希望能有位女妆容师为其脱衣、擦洗、穿衣、化妆。即便是已婚的女人身故时,她们的丈夫也不愿意男妆容师为她们擦洗、上妆,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柳青不作声,心里却想: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愿意上这儿来为她们化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