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十年前,有个怀揣对时装对巴黎梦想的女孩子,一腔热情来到巴黎,一门心思要看巴黎时装周上那些传说中的秀。
那一年是2002年的10月,其实那年她已经32岁,快30岁的时候才决定改行做女性时尚杂志,只能勉强称之为“女孩子”。
她第一次来到巴黎时装周,第一次走进秀场时很没有底气,不知道该跟那些看起来趾高气扬的时尚人怎么说话,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才得体。那时很少有品牌把位子给一个中国媒体的时装编辑,为了要到一张站票要跟品牌公关磨很久,实在连站票都讨不到的时候就早早地到秀场门口候着,看能不能找到个熟人让自己“蹭”进去。女孩子很羡慕那些坐下来从容寒暄着看秀的编辑,秀场很嘈杂很拥挤,保安总是黑着一张脸,呼来喝去:不要挡了路!……女孩子在秀场里发现这一行其实并不“年轻”,和那些国外的时装编辑们比起来,自己还真的可以叫做“女孩子”,秀场上的时装编辑很少有30岁以下的,坐在第一排的那些如雷贯耳的人物都已在时尚场至少驰骋二十年,资深的老外编辑看着扎着马尾辫的她总是问:你是来巴黎读书的中国学生吧?……
女孩子不熟悉巴黎,打不起也叫不到出租车,每天在地铁里奔波着到各个秀场,在地铁里好开心,因为经常可以看到熟悉的高高的刚刚从秀场下来赶下一个秀的模特们。偶尔品牌选在一个地铁不直达的生僻地方,女孩子就慌了,头一天晚上在地图上圈好秀场的大概位置,下了地铁就狂跑,有时因为没有按时找到秀场而音乐已响起被保安拒之门外,她只好眼泪汪汪地听着秀场的音乐踮起脚尖努力往里看……在时装周上的那些顶级设计师们的谈吐,那些创意无限的展览展示,那些或简单或华丽的霓裳,让女孩子真的感受到了时装的魅力和力量。
女孩子每年想尽办法地要来看巴黎时装周。前辈跟她说时装文化是建立在欧洲文化基础上的,若想做好这一行,要先补上欧洲文化这一课。公司没有费用每一季都送编辑去巴黎看秀,于是女孩子把积蓄都花在欧洲旅游上,把假期都定在巴黎时装周前后。每一季的时装周大概都是七八天,女孩子几乎每次都是在第四五天的时候开始发烧。因为秀场外面冷得要穿大衣,而里面又热得想穿短袖,里外都很少有机会能坐下来,一站一整天,忽冷忽热,就发烧了。后来找到一家温州夫妇开的中餐厅,一发烧就去那家餐厅,老板娘给女孩下一碗榨菜肉丝面,吃得鼻涕眼泪都下来就能好很多,第二天可以接着去跑秀场。榨菜肉丝面吃了很多次很多季很多年,温州夫妇后来成为女孩子在巴黎的好朋友。
几年后,女孩子对巴黎的很多角落都耳熟能详,可以倒背如流巴黎地铁图,有自己心仪的小书店、小广场、小设计师店铺,最爱玛黑区(leMarais)和拉丁区(QuartierLatin)。她开始自己心里有了自己的巴黎。后来,女孩子开始有了座位,坐下来看秀的感觉真好;后来,她的座位一排排向前;再后来,她坐到了第一排。她不用再搭地铁,整个团队七八个人有编辑记者摄影摄像,专车集体浩浩荡荡去看秀;即使没收到请帖也不用担心会被保安拦在门外,品牌公关们早早地在门口等着重要媒体的到来,人没到短信电话已在催。她早已不是“女孩子”,秀场内外有很多人叫得出她的名字和她熟络地互相招呼,经常有在巴黎读书的留学生在秀场门口等着她,问她:“可以帮忙带我进去看秀么?”……
每当此时,她恍然,好像看到若干年前的自己。
--这不是电影,这个女孩子是我。
十年后,2012年3月,又是一季时装周,我和团队风尘仆仆地在那些已烂熟于心的老地方一场场赶秀。十年了,坐十个小时飞机,踩10cm高跟鞋,连续一个星期,每天七八点一个激灵爬起12点腰酸背痛上床,一天跑五六个或者七八个地方,在寒风中排队,进场坐不到15分钟,再跑出去赶下一场,一天靠一顿早饭支撑,没时间午饭,晚饭拿不准几点……
人生有多少事情,可以让自己执著地坚持十年?我们的青春中,又有几个十年可以让我们执著?即使这个三月已是我在巴黎看秀的第十一年,一直不敢忘记十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巴黎看秀的诚惶诚恐,希望自己能永远保持当年的好奇心和敬畏心。很怕自己开始计较座位啊,名次啊,待遇啊,那些患得患失的计较其实最伤自己最初的激情。今年看秀时,有两场因为赶场迟到了,都是站在门口看的。站着有些小累,但是开心,自嘲“视野很高看得很爽”,心里感慨着好像回到年轻的从前,只要能看到秀,就好,心里就知足了。
有时想,人生好像过山车,有时往上走,有时往下走,无论往高处走时还是往山底掉时,都希望自己能保持清醒,记得当初为什么出发。
谨以这篇自己于巴黎时装周十年的真实心路历程和大家共勉,行业虽有不同,但一颗执著的心相同,年轻时经历的挫折挫败和所有那些被轻视被看不起,都是最值得收藏的经历和经验,只要坚持,每个人,都有花开的那天。
镜头后面的那个人,没有变。他总是说我没有变老;我总是偷偷地庆幸,可以在他的镜头下--优雅地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