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上明星稀少,独月皎洁。兰卡转过头看向就在身旁的草堆上酣睡的延龄,心中不由生甜。
她的性格真的很像那个人出嫁之前,只可惜,却并没有那人的音容笑貌。兰卡轻叹,如果当初不是他权势低下,最后能娶美人归的,会不会是他卡萨布兰卡。
他以为时间会把记忆冲淡,怎知感情却越来越强。他还十分清楚的记得他跟她的相遇,那也是在差不多与延龄相同的年纪。她是宰相的女儿,天生香气绕梁,总能招蜂惹蝶。但她喜跟在他身后,因为他愿意总领着她去每个地方。他们本是青梅竹马,又约定终生,若不是在中途来了那个家伙,恐怕现在早已齐享天福,儿女结群。
兰卡正沉浸在回忆的甜涩之中,身后忽传一阵骚动。声响不大,却逃不过兰卡细心的耳朵。他知是有人来了,数量还不少。若站起,又怕打草惊蛇。就借一个起身状,他走进延龄。延龄还在梦中遨游,却睡得并不安稳。她的眉头紧皱,额上带汗,双手紧紧地捂着胸前,似痛,又仿佛害怕失去了什么。兰卡俯下身子,轻声呼着延龄的姓名。
梦中,那一寸又一寸被放大的,是母亲因毁容而丑陋的脸。“娘——不要——”延龄嘶喊着,她抓住母亲的手,拼命地挣扎着,就快要窒息时,眼前却是母亲抽搐的笑容。幼小的她陷入深深的绝望,而母亲忽然弯下腰,和着眼泪,像是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话。但因为剧痛,她已经听不太清楚了。而正当延龄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温暖的白光。她眉头一皱,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如此相近的兰卡,她几乎能感受到他鼻子里呼出来的气。听兰卡正在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她吃了一惊,正要翻身,前者突然将她困在怀里,且不明就里地说了一句:“会念数吗?我数到三,你就站起来向前跑,不要回头。”
延龄还未会意,手儿已被握紧。火堆前的这两个手儿冰冷的人儿,一个因为噩梦而惊醒,另一个正处噩梦之中。在这亲密的距离,兰卡的唇显得特别诱人,特别是他张嘴数数的模样——延龄心中小鹿随着数字的节拍乱跳。“一,二,三——”兰卡迅速站起,他稍用力气,一连拉动了延龄一起跑了起来。就在同时,隐藏在草间的好几名身穿黑衣,面蒙乌纱的刺客纷纷现身。暗器从两人身边擦过,还带着风声。
延龄心悬了起来,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理性告诉她再累也不能停下。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穿过了整片树林,见远方突然升起一丝白光。原来是日出。两人就在渗入白光的顷刻,置身在这望不到边际的延龄草原。
记忆如同涨潮般失控,一齐从延龄内心深处倾泻而出——春雨如油,乍暖还寒。
年幼的衣延龄还穿着五岁庆生的礼袍,却被生母偷偷地带出宫外。
她们爬上了小坡,又碾过了泥路,母亲带着小跑,她跟得上气不接下气..
延龄被记忆侵蚀,心神已乱,正欲开口,岂料兰卡忽然驻步,她不轻不重地撞在兰卡后背上。此情此景,如倒稿重来。回忆与现实在延龄面前相互交替。而不同的是——当她觉得无法分清幻变,格外无助时,她紧紧握住的,是兰卡的手。而就在此情此刻,延龄终于听清楚了妈妈的话。这一句话,也若那些她曾不愿回望的记忆一般,终于还是涌了出来——她再也不会选择逃避这一个关于母亲为什么会毁容,和遭谁之手的痛苦的真相。
“延龄.”兰卡温柔地看着面前受惊的小人儿,他帮她拨开蔽眼的发丝,道:“还能跑吗?”后者狠狠地点着头,神情十分坚定。“那你就跑,不要回头。”说着,兰卡松开了那只上一秒还紧握的手。延龄张嘴无语,心乱如麻,不知发生何事。而兰卡释然一笑,指着中箭的伤腿,轻轻地说:“他们是要害我,不是你。跑了,就不要回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延龄眉头紧皱,她抽出袖中的面纱,帮兰卡绑住了流血的伤口。又接着说:“面纱是母亲给我唯一的遗物,对我来说很重要。但这个远不够止血,一会我们一起回去。你把它洗净再还我,所以就要跟我一起回去。”兰卡显然吃惊,正要劝说延龄,却被她那认真的神情唬住了。
“他们来了。”延龄缓缓站起,她特地绕过兰卡,盘腿坐在兰卡跟前。他视线到处,是延龄瘦小的后背,和如瀑布般的云鬓。他自嘲一笑,却感到温暖,格外安心。
不多时,几名刺客就这样包抄围住了因伤受困的二人。为首一个见状,并不愉快:“小丫头,这儿没你的事,走!”“我不走!”延龄嘟起嘴,她抽起袖子,就像真的准备要修理这班人一样。“你要杀人的话,把我也杀掉,不然,莫赶我走!”闻言,刺客们面面相觑。倒是其中胆儿大的一个跨步上前,一下手就抽住了延龄胸前的衣领,把延龄举过了头:“丫头片子!还真他妈以为老子不敢杀你!”为首那个正要阻止,但似已来不及。
延龄痛苦地闭上眼睛,以为死亡将至。突然一股清风从鼻下溜过,还带着浅浅香气。她似乎被风撞到般跌坐在泥地上。再睁眼时,大汉不知何时飞出数米,口吐白沫,已是垂死之状。为首那人哼哼笑道:“果然不错。”便带人草草收了队。偌大的延龄草原,只留下受伤的二人。
回过神来,延龄一瘸一拐地扶起兰卡,却见后者一脸拧巴地看着自己。她扶着他返回走着,他突然说:“你真的太傻了,他们的目标不是你。”话毕,使兰卡更觉心中奇怪的是,刺客们一开始并没有意头想要杀掉延龄,而且似乎只想逼迫自己出手,比起刺杀,这更像是某一种试探。兰卡深叹一口气,目前看来,这群人应该是卡斯身边的死隐。既然识武真相已经败露,那他伪装了这么些年的病弱已不需继续,但再想骗取卡斯的信任,恐怕不易。
兰卡正懊恼着,臂膀下的小人儿开口说道:“如果你死了,单独我活下来,我一辈子都会觉得自责的。”
“傻丫头,你责怪自己作什么?若是你跟本王一起死了,我才难受呢。明明是我的战争,你是无辜被我牵连的。”
“他们为什么要害你?”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不该我爱上的女人,”兰卡一顿,他深情地看着延龄,眼中满是宠溺:“一个属于皇帝的女人。”
他有一个喜欢的女人?还是一个属于陛下的女人?
延龄闻言一怔,而脚步也因心中所念停下了几拍。她感觉浑身都无比难受,又说不清是为什么,就如万千蝼蚁啃咬般,由心到喉咙,就连手指关节,都是酸溜溜的难受。感性上,她甚至有点赌气地想把兰卡扔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也罢,但是理性又告诉她,人家兰卡刚从死神的手上帮她夺回小命,过河拆桥,她不能这么做。
经过简单的处理,兰卡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了。尽管延龄执意可以继续扶着他走,他却表现得不太愿意。兴许是方才受到延龄恩惠,心中不由悸动,而话得说太快,已无转弯之机,他觉得有点后悔。拒绝延龄的好意,是因为他感到害怕——不知从何时起,他十分注意延龄的一举一动,他怕伤了她,也怕让她会错意。因此两人有了距离。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寻到了那只来时骑坐用的马。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不必回程寻找被弃的行囊,而是直接完成任务就返回宫中。
此时天已大亮。兰卡找了一片透风的地方让延龄小憩,而他自己则背着风点着了一个火把,延龄心生奇怪,就问:“天都亮了,你还需要火吗?”兰卡摇了摇头,道:“不是用作照明的。”
“我点火,”兰卡望向着一片绿茵:“是要烧掉延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