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风雪凌厉,几欲有将人冻死的错觉。
顾汾一袭贴身白衣,落雪簌簌而下,而他纹丝不动御风而立于百里陵前,片刻间雪沾满了肩袖,雪意彻骨,隔胸尤寒。
即使现下有个雄厚的内力抵挡但还是难忘那个在寒雪中瑟瑟发颤的影子,那种入骨的寒意仿若在他心底生了根似的难以拔除。
捏紧了拳,他眸中忽然闪出一道精光,随着头的偏移视线也转向漫天雪地中的那一遥远处闪着微光的残垣地。
百里陵,他收回视线,看向眼前这座华丽的皇陵。
百里陵前有一约百里距离的笔直走道,那道两侧均是护陵之兽,奇怪的是这护陵之兽竟是蛇,百态千姿状的蛇均是凶神恶煞之样,蛇口吐信之处恰是这皇陵入口,似乎是防着皇陵中的某物破陵而出。
明天,明天,一切就在明天了,他蠕动着薄唇。
风雪弥漫,狂风呼啸得愈发强烈,顾汾抖了抖白衣,向一间不起眼的小屋走去,屋内灯火耀眼,与那白茫茫的一片天地相印成辉。
推门而入,屋内是一位女子,乌黑长发仅以一粗布束绑,乍眼而去仿若是寻常姑娘,只是那身不起眼的银丝勾边灰衣暴露出了她不比他人的身份。
“如何?”她知道是他来了,并不抬头。
顾汾倚火堆而坐,“一切就绪,就等明天。”
她微微侧过头来看他,他那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家雅致,谁曾想到这样一张脸下藏着的竟满是仇恨。
“顾公子,明天过后你将会是如何?”她其实更想知道的是这个。
顾汾面无他状,只一心盯着眼前的颤动火苗,他不止一次如此关注着那似精灵般跃动的堆火中那包裹着的那红红小苗,那苗子即可暖人心也可噬痛人心,可真是好东西呢。
“不知。”他模糊的回道。
他耗了大半生的精力用于报仇,未见结果他是不会多想其他。
望着他的侧脸半晌后口中终是只能溢出一短暂微弱的叹息声,带有些不甘的又问:“你都不曾为自己想过吗?”
顾汾不知她为何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在片刻的微愕后他忽然道:“皎月姑娘,你……”
此人正是宝儿楼那头牌姑娘花皎月,花皎月心思悯人,顾汾的思想逃不过她的眼,她看在眼里也是记在心里的。
主动提出助顾汾一臂之力时顾汾是断然想拒绝的,这是他的私仇不需要牵扯无辜的人,但是花皎月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注意。她说:“顾公子,将月天此人狡猾多段,他可以既然可以逃脱一次那也可以再逃一次,你在明他在暗,于情于理你都比较吃亏。”
“不若,你可杀了一次,若这次被他逃脱,我的人便在后将他擒获交于你,如何?”
顾汾笑问:“皎月姑娘如此宝儿楼可得道什么?”
花皎月静立一侧,宛然一副轻尘出世的美人图,她微微一笑,“宝儿楼自然不做没有利益的事!”
当真如此,只有花皎月心里最明白。
火上的炉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花皎月那声音也随之而来,不轻不重不缓不燥恰到好处的嗓音永远听得人很舒心,“顾公子勿要多想,皎月只不愿这夜晚过得太尴尬,遂想随便问问,若是顾公子觉得不妥皎月便可不提。”
顾汾这才恍然,这里只有他和她两人,花皎月如何身份,他只是一介江湖布衣,两人共处一室到底有诸多不便的。
就在觉醒的那刻他顿然起身,开了那扇可将屋外屋内划分两个世界的门,狂风呼啸而入,火苗受不住疯狂跳跃了起。
顾汾浓眉都没皱一下,一头钻入风雪之中。
花皎月只是在他走的那瞬间迷惘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随即垂下头去。她知他如此是顾及自己,明知这是自己造成但心里免不了一阵心酸。
人大概走了些远了吧,她心下想。
抬袖右手在火堆上侧挥过一个好看的弧度,衣带不沾火屑火势渐旺了些,花皎月尖锐的眸光透着那微细一道门缝望向外,随她眸光而出的还有袖口飞出的数枚通红银针。
身形微动,门已敞开,寒风灌入能激的人一阵寒栗,花皎月纹丝未动,一双美眸紧紧望着倒在雪地中的人。
伴着风雪中寒屋中透射的点点亮光,花皎月看清了雪地中那道身影。
是个女人。
顾汾显然已走远,或许是心中有躁感并未察觉到身旁有人。
花皎月故意将顾汾支走,他的复仇大业只差那最后一步,不能为他人他事被扰乱。
缓步移至那女人面前,袖口处伸出一段素白缎子,白缎随着手形如花般散开将雪地中的女人缠绕了起。就此同时,原本躺在地上似奄奄一息的女人忽然从地上跃起,一个闪电转身扬手,随其手而上原本飘落在地的雪迅速凝成数个雪球向花皎月面门袭去。
花皎月倏然一惊,软腰后仰堪堪避过那些雪球,雪球冲向寒屋,遇木板发出阵阵深入声,花皎月抬眼一望,雪球滑落地,木板上赫然是那根根泛着银光的细针。
双眸微眯,迸射一阵阴冷气息。
腰肢侧弯而上,两袖微挺,一双带白缎柔荑闪现,白缎在空中交错带着寒气迎向那不断飞来的雪球。
足下轻点数步,白缎如影随形,一股戾气乍现,夜空中的雪球一个个仿若散了劲般的散落在地,化成了一滩寒水。
江白伊明显感到不妙,用上了十分力化雪成球去抵挡那当她心俱的力量,乘机踏雪而逃。
她不想死。
早知这身后的女人如此厉害她怎么也不会去招惹的。
死老头!
她心中暗骂,却在这刻背后遭一猛击,疼得她差点大叫了出来。
吐了口血,她强撑着往前行了几步,两道白缎从两侧飞来将她拉了回去。
轻歌,救我!她微呼,那阵孱弱的声音很快被消散在了漫天雪地中。
轻歌。
花皎月带着怪异的眼神看向江白伊,不明身前的女子如何唤得轩辕国六王的外名。
六王轩辕羽致,另有一外名秦轻歌,秦乃是六王生母之姓,此足以证明轩辕羽致对其母妃的尊敬。
素手向外一扯白缎如丝般寸寸缩回袖口中,花皎月快步移至她身侧,将她扶起拉至寒屋内。
屋内寒风瑟瑟,屋内则如暖秋。
将手中的女子随手扔在地,合上门,花皎月这才认真注视起那张脸,脸色苍白如纸脸颊微陷带着份不自然的红晕,睫毛纤长唇瓣干涩,一双紧阖的双目似乎在隐忍什么。
极娟秀的一张脸。
只是未曾见过,她会是谁?
花皎月思忖间忆起了六王曾有一宠姬似乎是江湖中人,耳有闻那是位貌若仙尘般完美的姑娘,若非是她。
望着躺在地上半死未生的女子,花皎月眉心微蹙,若有所思起来。
六王的女人出现在此,是何意?
事情未弄清前她得暂居此地了,现也算是非常时期,若一切被她打乱那刻不妙。
悄无声息间,两道黑影闪现,花皎月挥手大开屋门,视线触及地上的人儿,轻声道,“身上可有幻云?”
入门,一人双手奉上一青色瓷瓶,花皎月接过,从瓷瓶中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喂与江白伊,随后吩咐道,“看住她,明日午时之前不可叫她逃脱了。”
“是!”两人毕恭毕敬的应和。
“顾公子现何处?”
“寒潭。”
随花皎月的手势一落两人训练有素的带着人退了下去。
夜风袭空,卷起纷繁万千雪域。
顾汾强迫自己忍受这彻骨寒意,每忆起那温暖的环抱他就逼迫自己浴身于冰雪中忘却一切,现在唯一值得他记念得唯有报仇雪恨。
他难忘父母死后那几年他是如何独自一人孤单的活在这个世上的,师父即使关心他也只是建立在那一份救命之恩上,算不得完全付诸真心的。一夕之间,他家破人亡,不过是户普通的务农户,为何他们就能这般随意的践踏人命呢。
顾汾置身百里开外的冰潭,潭水寒气慎重,半空虚烟弥绕,是犹同千年寒床的绝佳修习场所,而对顾汾来说,寒潭散发的寒气叫人彻骨难安,疼痛深入骨髓,即使有强劲的内力环绕周身还是忍不住颤栗。
可越是这般的环境越让他神智清醒,一张清秀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只隐约中眸中透射出的几点厉色叫人怕了几分。
天边渐露曙光,一抹殷红闪现天际,给这白茫茫的大地添了份色彩。
灰衣一角出现在顾汾的视线中,他抬头看着走进的花皎月,不语。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花皎月开了口,“他们起了内乱。”
“嗯。”一声落后又是一片沉默。
花皎月也不诧异,她是料得顾汾知道的。“你的目的只是江月天,江月天现与千倉派掌门独孤三刀一路。”
“不止独孤三刀。”顾汾坚定的说道。
花皎月微愣,却在瞬间反应过来,缓缓问,“你说他们有可能是装……”
“不,有内乱是定然的,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想独自吞噬那宝物,他们每个人或许都找到了些进入百里陵的线索,但都秘而不宣。”顾汾从寒潭中跃出,身无半点水渍痕迹,花皎月目光扫过寒潭,并未多见好奇,因为她早知这寒潭只由一股寒气聚集并无任何流水而已。
“如此而来,接下来这矛盾是越演越烈的,何不乘了这机会将……”画眉不知从何处走进,款步而来,拖长了尾音,后面的话不必言说当场的三人心下定已了然。
花皎月对于画眉的出现波澜不惊,显然画眉是顺她意而来的。
“先别打草惊蛇,暂继续观察,先动江月天,其余人勿先招惹。”花皎月说,“这一路的指挥者都是江月天,显然他是带头者,江月天若是出事,其余人必有异动,到时再另作他计也不晚。”
画眉轻点头,道:“昨晚偷袭皎月姐姐的那女人身份已证实了,她是江月天的独女江白伊。”
顾汾有瞬间的微鄂,但也仅瞬间,他未多想其他,只简单的认为江白伊是将月天安排于后的一大助手。
江白伊,花皎月喃喃。
花皎月可不似顾汾想得那般简单,顾汾对江湖中出现的一些事甚少挂心,只牵心于他的家仇雪恨,故而不知其他。花皎月不同,她是宝儿楼的人,宝儿楼自是对江湖中出现过的人物调查过一番的。
江白伊与其父江月天如出一辙,均不是善类,但其父女自始自终都是死对头,永远不可能走在同一路。
江白伊或许是得到了江月天在帝陵的消息,打算来个弑父之举吧。可巧偏偏遇上了她,花皎月在心底微笑。
“画眉,派人将她毫发无损的送去六王府邸。若六王问起,说上实情便可。”六王本不是强主,但无论如何也是有些势力的,若能得到些好处于宝儿楼也是有益的。
顾汾对她的行为大为不解,花皎月轻描淡写几句话掠过,只道明江白伊非江月天一行同流合污之辈。
“昨天的一切已布置妥当,只待江月天上钩了。”顾汾重重吐露几字,深吸下一口气,望向与天接壤处的那片嫣红,静然。
今天过后,明日初升的太阳都如今日所见的这般美好的吧,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异常美好。
风雪稍霁,红灿灿的太阳高空一挂,地上已堆积了的雪层便缓慢消融起来。
冰天雪地间,一只白狐蹑手蹑脚的爬入了帝陵界,鼻尖垫地努力的嗅着那肉腥味儿。走上几步,四面一瞧,没发现危险,继续前进,如此往复直到走至一堆残垣废墟前。
正前方有个洞,白狐抖了抖小耳,侧耳倾听未闻到什么声音,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片刻间叼出一块大肉,几个迅速的跃步,欢腾的逃之夭夭了。
远处,一个白衣女子黠笑。
约近午时,早归的蔡氏双侠发现他们住的地方似乎被人大肆的翻腾过,锅碗瓢盆统统被咂碎,肉食不翼而飞,连带的几个包袱也不见了踪影,摆明的是被洗劫了。
怒发冲冠的蔡进冲出残垣堆,任凭蔡跃在身后如何唤也不回他的身影。
蔡跃在周围寻了会儿未寻到人便打算先回去,待蔡跃回残垣堆时才发现将月天独孤三刀慕远和琉璃透都已到了,各人脸色均不是很好,蔡跃不必出言便心知肚明。心下挂念蔡进的安危,蔡跃不得不出口相问:“可有见着蔡进?”
有人带不解的眼神而来,蔡跃将适才的事说了遍。
孤独三刀道:“想来定是有人搞鬼了,蔡进怕是已落他人手了。”
“我们在此也有些天数了,也未曾与他人结仇,与我们争对的会是何人?难道是昨晚的那人?”慕远思虑了片刻后说道。
琉璃透仍是倚在一侧,不闻不顾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模样。
江月天死死盯着地上的一个土灰色福袋,因着颜色暗灰再加是被碎碗碟压在了下面,所以并不显眼。江月天踢开些碗碟,拾起那福袋,用手轻拍去粘在上头的灰尘,深叹了口气,说道:“怕是我女儿江白伊做的!”
江白伊一直对江月天将妻子残害的事还恨在心,故而未对他有过好脸色,甚至还想杀父以为母报仇。
琉璃透终于有了点动静,那便是瞥了江月天手中的福袋一眼,还有便是扫了眼他脸上的表情,随后又自顾自休憩去了。
除却独孤三刀外,另两人均有不同程度的讶意,但都未多怪。独孤三刀与江月天是同道人,对他的事了解的自然是比别人多的,这中间当然也包括些他的家事琐碎事。
蔡跃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颤,江白伊,莫不是江湖中恶女排名榜排第十的那个江白伊。蔡进素来口无遮拦,曾当众辱骂过江白伊,蔡进若真落入她手,那还了得。
蔡跃想着这会儿江月天将福袋贴身藏好,然后说道:“若有遇到小女,下手不必留情。她对这个父亲无情,我也不必给她情面。”哼!玩这类小把戏,你可别忘了,你是我生出来的,姜还是老的辣!
“今晚遂自己意各自安顿住处吧,小女的目标是我,我并不想牵连到各位,所以……”
江白伊的话未完,倚在一侧的琉璃透忽然插嘴进来,“江大侠,若是散居可不是更为危险。”这一路过来,琉璃透从未说过一句话,他一出口其余人忽然间仿似能理解他了,从他的声音可辩,他声带曾被毁,说话的声音沙哑难听,似乎是垂死窒息之人发出的破沙之音。
“各位均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英雄人物,一身好武艺再说,何愁他人上门。”独孤三刀接话道。
琉璃透很有深意的呵呵笑了起来,沙哑的嗓音随即破空而出,“是嘛!那在下可否与江大侠和独孤掌门一路?”
江月天和独孤三刀何许人也,他们算是老江湖了,怎会怕这类江湖小生。本还因此人孤寡少言而忧心忡忡,既然他送上门来,他们怎会拒绝,两人视线相触,心下均已了然,此事自是答应了的。
蔡跃一心挂念着蔡进的安危,倒是没有注意那几人的动静,慕远将一切看在眼里,静静地立于一侧冥想着事。
“那此事便如此定下了,蔡跃兄弟暂且先和慕远兄弟一道,我们三人一道,另外大家都得提防着周围的变动,蔡进兄弟现在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走一步看一步吧。”江月天出头,将此话一讲,五人便分成了两组,各走一处。
蔡跃和慕远都不是冲动的人,蔡跃虽不擅谋略,但对一些事还是明白一二的。当与他一路的慕远提出独自一行的时候,他便安了个心眼,尾随其后伺机观察。
果如他料,慕远偷偷出了帝陵,与一着粉衣的蒙面女子见了面,还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可惜距离有限,他听不到内容。
悄然身退,蔡跃穿梭那一处处残垣中。起初来帝陵的目地是百里陵中那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宝物,可如今却不敢再去探那百里陵了。这几日与蔡进一同仔细观察这陵墓的外部结构,却发现他只有一道正门可走,这是极罕见的,通常修筑陵墓的工人都会偷偷的修建一条逃生路,可这座陵墓显然没有,或许说是那条逃生路还未建成人就全被屠杀。他们有想挖条密道进去,可挖到一处就见石壁了,多处勘测结果也是如此。
他很难去想象这里面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一座皇陵要封得这般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