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堂是厉害的人。”景治行满脸憧憬,喃喃道。
景树恒微微冷笑,心里默念着,可惜母亲是自己杀死的。这份原罪真是就算斩断头发也断不了了。而且因为此,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过一次像样的生日,刚刚过去的今年的4月23日也过得像浮云一样,和5月5日那天首领景仲曦的生日成了鲜明的对照。但是,景治行的话明显转向了另一处:
“你这个人也不好惹,下次我会来找你练剑的!”
景树恒瞬间愣了一下,神情似乎不再那么漠然了。突然以过去的身份再生,四周的人都是用看活死人的眼光站在远处看他。而这个人,竟对自己说一句“你现在这样还好”(虽然到头来是个玩笑),景树恒一时真不知道该用什么眼光看他。景治行见状,只是微微侧过头一脸挑衅的笑容,随即离去了。
突然逢上这个银发的俊美年轻人,景治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这原因,并非因为他的身份和特别经历,仅仅是单纯的突然逢上旗鼓相当的对手的快感。
记得四月一日那天,因为景源蚀那个****运的花盆,眼前的人瞬间被他用绳子紧紧缚住。当时景治行并没有急着探究俘虏是谁,战斗的兴奋因子还在体内作祟,他只是想以这个身为总指挥的大活人为人质,进一步打败那些暴民。
那人裹在白布里挣扎几下,看不清脸。但绳子紧紧缚住,哪里动弹得了?不过景治行突然敏锐地想起什么,马上转头喝道:“快把嘴缠住,不然他会咬舌自尽的!”就在顷刻之间,景治行猛然发现:糟糕,之前与这个斗篷人的单挑太激烈,不知不觉偏离得越来越远,已经破坏掉了己方的阵型稳定。那现在还要继续下去吗?
如果此时暴民只是乌合之众,景治行马上就指挥攻过去了。偏偏就在此时,那些暴民竟利用这个时间的空档,有序地往后撤退了!景治行见状,因为担心己方的消耗而暂时放弃了攻过去的主意。而且,如此有来头的俘虏,收获也不小。
“焚瑄!”当时急急慌慌赶来的松炉,是亲眼见到他被绳子缚住的,然而前方全是剑拔弩张的正规军,他什么也做不了啊!“阿瑄你这个笨蛋!”他当场骂骂咧咧起来。反叛军也登时一片乱了手脚,总指挥官被俘,那还得了!
而就在这时,一直没吭气的杜峰那边突然出现联络:“吕良大人有令,赶快按命令撤退!”随即从通讯设备里发出声音的,正是吕良!
虽然他的声音微弱,气势也大不如前了,但吕良大人毕竟是吕良大人,从容不迫地交代好了逃跑的路线和阵型,导致景治行错失战机而没能进一步趁势攻过来。
“阿瑄,你给我活着!”一路刀枪和血火,狂风里松炉竭力忍耐着不肯流泪。
暴民被抓,下场永远凶多吉少!
“松炉哥哥,别哭。”身旁一个憨呼呼的声音传来,河目正一脸焦急地失措了,满眼纯真,好像永远长不大。
“谁哭了啊?快点跑!”松炉,刚刚杜峰给我说,他在最后面,以后就不用受穷了,可以享富贵了。松炉有点纳闷地抬起头,城墙的轮廓越来越远,眼见发叛军已经逃出了敌方的攻击范围,但杜峰那一队的影子呢?
杜峰说过,他以后就不用受穷了,可以享富贵了。
松炉在那刹那间明白了!
“你这自私的家伙,竟然先跑了……”战车轰鸣,脚步声匆匆,那个人,到头来都算不上什么伟大的英雄。只是个不小心落在后面,当了己方的掩护而已。
滚滚烟尘中,站在前方发号施令的,正是那个熟悉的吕良举起右手,坐着指挥的手势。左手的地方,已经只剩下空袖管。
“吕良大人?”
当集齐残兵败卒再次集合到吕良身边时,那独臂的废人正刚收到杜峰没有回来的消息。
他点头哽咽道:“我们失败了,活下来了,就行。”从此以后,齐昌再无反叛军的消息。人们工作,干活,插科打诨,每天如常。
然而,对于这一次近在王府城下的大规模暴动,首领居然没有大开杀戒。其中最大的原因,莫过于这次俘虏的特别身份。
当发现这个俘虏竟然是本该早已死去的三公子景树恒时,景治行真的吃惊不小!
然而,银发青年内心所承受的冲击,也并不比对方小。
被花盆砸到这种玩笑性的结局,那完全就是意料之外的屈辱!前几个时辰,他都禁食禁水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先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会就此被抓,待到终于接受这个事实后,便面对审问,一再面无表情地否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心只寻死。但景治行看到他想咬舌自尽时吓坏了,连忙冲过去绕了几圈缠嘴布。
“我已经给你的长兄讲了,他应该会放过你的!”不知怎么,景治行就是不希望他死。那金色的眼睛里迸射出的锐利光芒,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振奋。
不料这句话马上形成反效果。金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绝望的冷笑:“那你来杀了我吧。”
“不行。”景治行马上拒绝。
偏偏这时候,走进来一个瘦小的衣着光鲜时髦的男子,苍白带着汗珠的脸,还未从惊恐中解脱过来。景树恒定睛一看,这应该是二兄景源蚀吧(虽然记忆里是把他隔绝在生活范围外的),这么多年了,自己已经变得太多了,这个人还是老样子。
景源蚀一冲进来,便抖抖索索道:“完全变了!认不出来了!”景树恒不答话,略微痛苦地冷笑。景治行继续有些不爽地怨念道:“你进步大啊,我都差点成了你的刀下鬼了。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还要和你单挑!你就把你的命留到那时候吧!”景治行走时,景源蚀也抖抖索索地跟在他后面,耳边还听得到他对景治行念叨:“我的花盆怎么办?那个人太可怕了,我……”当然,景治行没有料到的是,景仲曦不但会不追究景树恒干过的一切,还重新照常给他所有三公子的待遇。转瞬间那家伙又成了自己头上的王族了,“要他的命”,很明显只是玩笑。
“今天他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下午出去走了一圈,没有和任何人接触,交谈,我问他有没有要伺候的,他不理我。”
床上的纱帐里人形时隐时现,孟梨微微张开眼睛望着首领大人魁梧的身躯,羞答答地娇声向他报告道。这也是她每天给景仲曦千篇一律的答案。
景仲曦似乎心事重重,他手臂枕着头,沉吟着点头,略带疑惑。其实如此重复十几天,他也有些烦了。
“以后你不用每天告诉我了,隔两天告诉我吧。”“首领?”“嗯……”景仲曦敷衍地哼着,继续将她揽入怀中。
孟梨实在忍不住了,待到结束后,央求景仲曦问怎么才能有效地取悦三公子。听到一句冷冷的“不知道”,她也不敢再问,怕失去在这里的宠爱。出生寒贱的她,为了父母和弟妹的生活来源而被买进来,美貌和取悦就是唯一的生存武器。
如今景树恒的人生,正前所未有地平淡百无聊赖起来。他并不喜欢忆旧,但实在没事做。长兄给了他一只黑色的小猎犬,便耐心地陪着狗,只是记得每天吃饭时都要先喂它一点,人和狗,在此时倒成了同生共死的伙伴。
然而,他不习惯。
他从未住过那样豪华舒适的房间,就算翻找来自过去的记忆也没有。仿佛一切属于回忆的录像都被破坏过再捏造了一样,有一种空茫的不真实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明白,他已经永远回不了“家”了,而且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片阔气的宅第。然而,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到底,只有奋战下去这一条路吗?
但现在,自己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被暗地里记录下来。呆在这里,他什么也做不了。
总之,景树恒不相信长兄,再也不能相信了。单凭“活命”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充斥他的全身,给他忍耐下去的动力。
这段时间的景树恒,最大的任务,只能是忍耐。他默默承受着所有来自景氏的非议和误解,一面小心翼翼地显出一副满足于优越起来的物质条件,不思进取,只想忠于首领的模样。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如何,但短短一段时间下来,他已经太累。
不过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机会和危险,大概都在前方的不远处。
“三公子大人,您在哪里?”幽静的后院里,传来老仆人沙哑的嗓音。那是个笨拙的老实人,不怎么灵便地绕着墙迈步,四下找那个银发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