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慕容绅随即嘴角勾起一丝纯净的笑,露出一脸期待的神色:“现在神州大地上的首领,只剩下你的弟弟——景树恒了呢。我听说,那是个野心勃勃又很厉害的人,还真难对付。”“咦?”慕容绅表示有点无奈地挠头:“下次遇见他就麻烦了,我不可能每次都寄希望于侥幸吧。”景源蚀郑重地点头,或许,他在踏上敌方慕容氏的土地时,才真正成为了一个奋斗的人吧,尽管那奋斗还因为出头太晚而依然稚弱。而且在跟随慕容氏的汉子的征程里,他欲罢不能地陶醉在依附于这个群体时获得的认同感里,这种成就与认同感是他早年从未感受到的。
虽然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景源蚀终于认真一次了,他想为慕容氏奋战下去,就像景治行最开始告诫他的:“你认为我会缺一个像你现在这样没主见的人?还是谨慎考虑几天吧,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去做,当然,当你走到战场上的时候,任何敌人都不会对你客气的!”虽然不知道如果和他,和那些在景氏朝夕相处的人们成为敌人,自己还会不会害怕。景源蚀已经默默对自己说,就战斗这一次,当是被无辜生在了首领家所必须完成的功课。等事情结束后,他还想弹琴,照顾那些他喜欢的花儿们……如今,神州大地上仅存的两个领主,都还在战乱的创伤中慢慢恢复。几个月的时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战争就此结束,只是他们都没忘记等待时机。
景树恒手合上桌上的报告,点头示意下面的人退下。他金色的眼睛望着东面的天:四年前那个雪地里许下的誓言,他没有忘记。
把整个神州纳入掌中,实现一片永不流血的土地!
而现在,远方的慕容绅已经成了他野心道路前唯一的阻碍。尽管这个人给过自己惨痛的教训,但他很期待总有一天,再次与那个人相逢……东方历773年,堪称神州大地上政权变化最为惊人的一年,就在这凄冷飘过的雪花中过去了。或许神会一面耻笑着不自量力的芸芸众生,一面为胜利者和失败者安排好各自的惩罚吧。不过胜利的人都终是受到了“向未知活下去”的惩罚了,这一点很确切。
“为新的一年祝贺。”景氏王府的首领府里,这一天晚上洋溢在红火喜庆的氛围当中。人群聚焦处,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接受重臣的道贺。
即将迎来25岁的景树恒,在如愿登上高位后,举手投足间又添了一丝霸气与威严,汉服礼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俊美的面孔神采飞扬。他本来就是难得的美男子,金色的眼睛睥睨周围的一切,就自然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为新的一年道贺,首领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回过头一看,正是似乎很久不见的松炉。他虽然是景树恒封赏的反叛军领袖中权力最大的一个,但也不过不入流的武官,仅仅是草莽将军一个。景树恒这段时间忙于文治,整天和范子建等人商讨大事,还一时冷落了这位患难兄弟。
此刻景树恒脸上微微一笑,包容了他不拘礼的态度,和他敬酒后仰脖饮尽。
在他的身旁,是景氏现首领大人私宅里唯一的家属——侧室茶雪音小姐。她身高还不及景树恒肩膀,水色的头发绑一个低矮的髻,瘦小的身躯包裹在浅绿色的礼服里,因为刚刚大病初愈还披着加厚的罩衫,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分内的席位上。
其实还是有很多臣下注意到了她,暗地里赞赏她清雅文静的姿态。冯宪满意地点头觉得“总算有规矩了”,紫凌则是一脸坏笑地悄悄对钟辰瑜咬耳朵:“就是她……别看她走的是冷艳路线,其实是只野猫……”钟辰瑜一脸纯良无辜:“随便议论首领大人的侧室,当心被第二个清荣府抓去。”
“你这家伙!”紫凌一脸笑呵呵,“那是旧茶氏的专有吧。”紫凌这半年来一直在景树恒给的职位上勤恳工作,渐渐淡忘了父亲离世的伤痛。他业绩和办事效率不错,只是因为年轻做事毛手毛脚而经常被冯宪之类的老头子板起脸训斥,偶尔便找钟辰瑜喝酒聊天诉苦。大概是近段时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天晚上喝得有点多便信口开河起来:
“首领大人还真有效率,庄媛国母几十年前未解决的民生问题,不到半年就完事了。”因为话声有点大,立即引来了一些人的注意,包括景树恒本人。钟辰瑜走上前两步,温和地解释道:“首领大人的确圣明。”景树恒金色的眼睛里弥漫着一种看不透的雾气,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对钟辰瑜道:“我刚刚当上首领,百废待兴事务繁忙,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这是鄙人分内的职责。”其实钟辰瑜在面对一直亏空的国库,突然因为首领一声令下抓贪腐而迅速敛财时,他心底也料到了几分。如今场上的旧贵族比起景树恒的登基典礼上减少了大半,这绝不是偶然的。
留存下来的,多少都对首领有着实质性的帮助。在一片男性的文臣武将中,还有一个俏丽的身影穿插其间——来年就满19岁的新闻署总管余优瞳大人也出席了新年庆典,她一身酒红色的礼服裙颇引人注目,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有一挂纯金的项链,黑发盘在头顶,似乎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然而,她神情似乎有些郁郁不乐,直到父亲余檀提醒她:一起去向首领大人敬酒吧。
余优瞳立即点头答应,袅袅婷婷地走到景树恒跟前,一番寻常无新意的祝福语后,饮下了杯中的液体。当她想再次抬眼望面前那个高俊修长的身影时,景树恒已经背过身,径直往另一拨重臣那里走去。
景树恒本来酒量极好,在晚上接受了众多家臣的道贺后,头脑依然清醒。酒精使他金色的眼睛里里蒙着一层飘飘然的薄雾,但丝毫不影响目光的锐利,仿佛更增添一份潇洒与率性。他特意走到范子建跟前:“众卿在谈什么话题呢?”几个人马上回身恭敬地面向首领,就一起谈论了一些最近公务上的时事。因为新首领大人对民众发放的一系列福利,及时稳定了民心。现在的景氏领地上呈现出一片大好局势,之前包括许多不愿归顺景树恒的人,现在都纷纷俯首效忠,热切期待着这位银发的美青年能创造一片更公平合理的治世。
“公平?我是景氏王族的人,一片领地上以首领为最高点,各级贵族、士人、平民分层划分,实现有规有矩的严密的治理体系。上层压榨下层的惯例由来已久,何来公平合理?”景树恒佯醉地笑起来,一时哽住了好几个能言善辩的文臣。
“首领大人,请容鄙人说一句。”发话的是人群中最为年轻的紫凌,“我认为,人在集体形态中分出一定层次是必要的,这是一种进步和竞争的体现。如果失去了竞争,就失去发展了。”景树恒金色的眼睛朝向他,带着深邃的目光:“那紫卿的意见是,应该维持现有体制,让上层贵族继续压榨平民阶层喽?”紫凌低下眼去自觉地不正视首领的目光,撇撇嘴笑笑:“或许,这才是问题所在——就是由什么资格决定这些人的分层。”“什么资格?”景树恒嘴边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
紫凌本来想说“按照能力决定”,但出来的话却是非常克制的一声:“鄙人还未想清楚,希望首领大人解答。”一旁的范子建手放在下巴上,微微点头。
紫凌之所以选择把真心的回答保留起来,是因为意识到一点:面前的首领景树恒也是姓“景”的王族,他是作为景氏王族名正言顺登上首领位置的,这话一说出口大概会招来进一步诘问。
不过景树恒为了爬上今天的位置,也曾有过困苦失意、被身为前首领的长兄压制的日子,以至于起兵武力反抗长兄,在滔滔的釜水边亲眼看到他被血腥砍杀。景树恒之所以能成功,运气虽然占了一定比例(反例是茶世泊),大多数原因还是他能难得的做到亲力亲为,把大济苍生施行仁道落到实处,因此得到了占大多数比重的底层民众的拥护。
那景树恒所享有的至高权力,到底是因为血缘获得的,还是因为公平的按能力决定的?这还真是一个未解之谜。不过众人更关心的是,景树恒会怎样利用手中获得的权力实现政治理想。
景树恒轻拂礼服的披风,洒下一片落寞的痕迹。他回身端坐在自己的首领位置上,侧室茶雪音也静静地在他身边的席位坐下。望着眼下一片顺从入座的人群,景树恒发话了:“这一年,我要推行更大的改革。”声音冷静而缓慢,回响在霎时间静默下的空气里。虽然是新年宴会,但首领沉迷于公务的癖好还是被带到了这里;只要有思考刺激他知性的神经,他就会适时地抬出自己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