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宏本来是作为景仲曦的先锋开路的,但接到钱拓即将得手的消息,来了兴致的首领大人决定亲自出马走在前面,管宏自然也沦为了跟班。不过他并无意违抗首领的旨意,顺从的开始准备了。
他想起钱拓临行前和自己散会后闲谈过几句,那位平民出身又掌管后勤补给的将领,似乎面有难色低声对他道:“据说,那么多的民众,全是因为王府的压榨,过不了日子才造反的。首先唤起他们意识并鼓动组织的,就是三公子大人。”
但是,对于乱世之中的武人而言,除了无条件遵从指挥,他们其他什么也不会多想了。管宏从首领大营出来时想起此事,夜晚退凉的秋风,正嗖嗖穿过消瘦的背脊。
孩子拿起刀枪,染上擦不掉的血液了。
一滴,一滴,鲜红地洒在这片白骨累累的土地上。
当吕良和河目率领两万人经过盘古门时,不知何处信号旗举起了——未来得及反应,只听一声呐喊,大批的敌兵从街边的屋内墙后涌出来!
“杀啊!”
钱拓按照景仲曦的命令,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就等待着敌人中圈套的一瞬。然而他依然有一丝疑惑:那是主要目标的景树恒本人并未出现。
而今,震耳的喊声,瞬时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刺刀已经亮出,刷刷雪亮一片,容不得半刻的犹豫,一齐向暴民砍杀过来!
中计了!这是吕良第一时刻的反应。
到底他还是马上冷静下来,扯开嗓子吼道:“一定抵抗到底,冲出去突围!”话音刚落,一个正规军已经拔枪对准了他,吕良灵活的往前移一步,剑劈落下,霎时一片飞溅的艳红飞花!
红白刀子交错间,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得知吕良是指挥官,更多的正规军叫嚣着,把脸绷成凶神恶煞的扭曲神色向他扑来。吕良面不改色,用带血的利剑霹雳哐啷一一回应,但是,一个失去了左手掌握平衡的人,怎能一个人搏斗太久?
“舅舅!”河目一个横冲,将一个个敌手多米诺骨牌般顶翻在地,一回首看可不好:舅舅被几个兵围着打起来,快要不支了!
但偏偏在这时,一个景氏军趁河目分神的刹那,拔出枪想打掉他手中的可怕武器。河目慌忙一闪身,脚踢到地上一具柔软温热的尸体,刚好把对方绊倒在地——“中埋伏了?我就要死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的感觉抓住了胖娃娃不放,他如同野兽般发出阵阵吼叫,扑上去抓起那个人的脚踝!
“唰”一阵扇形的旋风,从河目身边猛烈地扫过,军士躲避不及,纷纷被那个人形肉体的武器打倒在地!
“啊!”一滴血溅在年轻人的脸上了,接下来是更多的几滴。他紧皱起双眉,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发出巨吼——时间仿佛放慢了节拍,他眼中只有扑上去营救的吕良,至少还要突围,还要活下去!
一个人拿起巨斧,从背后接近了吕良。但下一秒,河目手里的军士横掠过来,顿时被掀翻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河目带着声声喘气背对舅舅摆好招式,吕良猛然听他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们会中埋伏?”
吕良没有答话,仅剩的右手里寒光掠过,又是一阵血肉横飞。
“并不是让他们直接去中对方的计,我自己率领的别动队趁他们拖延时间的时候,从东门去直接和敌方交手,利用小股分队将敌军往盘古门引,狭窄街巷中的速度差可供我们延长阵型,再去与吕良汇合,形成反包围歼灭已汇合的敌军。”宁邺的另一头东门边,为首的战车上,景树恒平静地解释道。
“但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松炉这傻瓜还在状况之外,从出发到现在,总觉得之前等待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景树恒金色的眼睛斜视他一眼:“马上就会赶到了。我已经派越旦做过手脚,万无一失。”
羊赋所在的大本营已经遭到暴民奇袭,愤怒的景氏军一路追击,已经脱离了原本的地点向盘古门逼近。接到消息,景树恒随即站起身,命令本队也跟过去,按计划行动——不过,速度和绕行方向都做了调整,这引起大家一阵阵纳闷。
“这是牺牲人数更少的办法。”景树恒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一声镇住了议论纷纷的人们。活命,果然是个好东西。他说完就心事重重地一头坐下来,茶雪音眼见着他的神情,俊美的面孔上带着冰凉的笑意。
只有景树恒自己知道,之前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越旦没有按照他的行动,一出发就不见了踪影。幸亏景树恒疑虑之下早有准备,已经又派了一队人去执行相同的任务——但是,等到再次把羊赋所率部引开时,自己突进配合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不过这下已经确信了,越旦对于他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景树恒从一开始想出这一招时,就下了很大的赌注——此计虽然能速战速决地获得胜利,但无论从速度还是紧密联络上,都存在很大的难度,稍不注意,就会前功尽弃演变为被歼灭。这一点,虽然景树恒早有准备,但如今却仅为分秒之间的耽搁,必须抛弃目前所用的方法。他此时的想法很简单:放弃吕良!
“你打算趁友军拖时间的时候,见死不救地直接施行包围了吗?”耳边响起茶雪音冷冷的话语。
景树恒点了一下头:“虽然人数少一点,但更节省时间,操作起来也简单。”他说完,就静默地等待她尖刻的骂声,然而这一次,景树恒并没有等到——茶雪音已经沉默地别过脸去,望着这群贫苦民众的脸:这群人不懂得战术,不懂得团队精神,只懂得追逐自己的物质利益,被某些打着旗号别有用心的人们引诱到疲惫不堪。
她猛然想起一首在茶氏听过的歌,是茶镜漪生日宴会上一个民间艺人唱的,歌词很简单:
“良田上面长出好米,毒田上面长出毒草,给花浇光明的水,长出善之花;给花浇黑暗的水,长出恶之花。”
那时候,茶氏还祥和如初,如今一切已成焦土和废墟。茶雪音想到这里,身上泛起阵阵寒意,心头正仿佛被无形的刀子剜到滴血。
盘古门外的石狮子,已经染上了片片鲜红,萧瑟秋风中,传来河目几近失控的大喊:
“舅舅,三公子大人为什么还没出现?”
胖娃娃身上衣服已破烂不堪,几处鲜红把全身上下点缀着,在滴着自己和他人的血。他在拼命挥舞着手里血迹斑斑的剑,不断出现的敌军、不断增加的尸体,都在那一刻仿佛天旋地转般模糊在这疯狂的世界!
吕良身上也已经负伤,但依然强撑着指挥军事顽抗到底。他那高颧骨瘦削的脸上也露出几许疑惑之色:难道景树恒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河目会中埋伏?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知是陷阱,一旦危险发生,景树恒一定会率军来救。但如今已经砍杀了一个时辰了,己方军力已经损失了六七成,为什么还不见友军的影子?
不过凭吕良的直觉他似乎明白了:景树恒是想把他和河目牺牲掉,实行自己的计划!
“呜哇!”一个正规军被河目一剑刺穿腹腔,挣扎几下失去了声息。河目用尽蛮力驱赶着不断扑向自己和舅舅的小怪兽们,语气几乎是激烈的控诉了:“为什么还不见援军?我们要在这里送死吗?”
眼前的敌军仿佛杀不尽似的,越来越多地向自己这边聚拢来。钱拓所率的部队本来就有极好的格斗训练,武器补给又十分充足,打斗早已形成了一边倒的局势,反叛军被歼灭,现在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望着眼前的血腥惨像,吕良打起精神,背靠着外甥宽宽胖胖的背脊,“唰”一声抖落剑上的血糊糊的软物:“听好,河目,要活下去!”
“舅舅,到底怎么了?”这仿佛遗言一样的话语如末日般降临耳边,胖娃娃顿时哭叫失声,他剑上沾满人血,向前一挥削下对方拿枪的手!
“这孩子,老是傻乎乎的长不大。把他带到战场上,锻炼锻炼,让他脑子里装一些吃以外的东西。比如正义,比如男人的尊严。”那时的吕良还踌躇满志地憧憬着,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领导反叛军改变现状。而可笑的是,当真正翻天覆地的希望来临的前夜,他自己竟被迫要去当那个被丢弃的棋子!
这就是所谓“正义”与“仁爱”真实的模样!
“不可能啊!我们不是为了活命才聚集起来的吗?为什么到头来要死啊?”河目急得快要嚎啕大哭起来了,他脸上血迹点点,强烈的求生意志使他两眼充满饿狼般的杀气!
吕良苦笑一声:“河目,正义从来不好吃。”
手里拿起剑的孩子,杀人的孩子,杀的人集齐了有奖品拿吗?
或许,“活下去”才是最好的奖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