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一起共犯的公孙钦和范子建(他虽然没亲自去,但也知道了此事并承诺保密),言行倒自然许多。而管宏依然坐在最边角默不作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报告书依然在重臣之间传阅。慕容氏自从两年前首领更替后,新任首领慕容绅不过一年轻的毛头小子,之前没有任何好成绩和建树,在慕容氏国内导致了许多不满。因为慕容氏施行的是自由专制,民众相对有更灵活开放的话语权,于是谣言四起,境内治安状况急剧下降,整天鸡飞狗跳民生不得安宁,有一部分民众受不了而选择了向邻近的茶氏和景氏移民。
本来大多数人是往茶氏跑的,因为茶氏的边境因领主的悠久历史而富饶得多,占据了有利的肥沃草原,人口分布也具有规模。反观景氏——慕容氏边境,边境线虽长,但都是北疆的不毛之地,其间山石险峻人烟罕至,更别说有居民在此了。
但以上只是陈见。不知是哪一批歹运的移民,竟然在边境的荒山里发现了优质的铜矿!而这块地方,景氏还没来得及开采,却被慕容氏的乱民用他们本国先进的科技探测到了。这下可不得了,慕容氏的人都惊喜万分地涌过来争抢财富了。本来被景氏边境的戍守军发现了状况,结果因为操之太急而发生了武斗。最难堪的是,景氏军队竟然战败了,只好撤退出那一片山地,向齐昌求援。
“慕容绅那竖子,可有一批能干的子民哪。”景仲曦冷笑道。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得知这件事,因为曾经景树恒提醒他多注意慕容氏,才及早截获情报。
顾牧芝觉得这是个夺得武勋的好机会,便请示道:“首领大人,要出兵讨伐,维护我景氏在边境的既有利益吗?”景仲曦没回答他,倒是管宏仿佛若有所思,示意地抬眼望首领大人。然而景仲曦看着他的方向,叫出来的却是:“范卿意见如何?”范子建微微摇头:“鄙人认为,现在还没必要动干戈。先和边境谈判,限制慕容氏商人来我景氏的获利吧。”景仲曦似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才转而问一直望着他的管宏。
“鄙人还没想好。”管宏细声细气的声音回答得很克制。
景仲曦便点点头,不再征求“道德模范”的公孙钦意见。公孙钦望着范子建踌躇满志的微笑,抚着敦厚的下巴寻思一阵子,也不表示反对。
于是对慕容氏的事情被议定以和平方式解决。待到人散去后,羊赋被单独留下来,景仲曦压低声音道:“有关天道的消息,有着落了吗?”羊赋的声音也很小心翼翼:“谨受命,当时的相关人员现在都已经封了口。只是天道的首脑依然去向不明。”景仲曦沉吟几许,也感到一筹莫展。几年前曾利用越旦去位于宁邺的组织“天道”,表面上是成为那里的成员,实际上是替自己往茶氏搜集情报。而现在,那个被自己利用后已经抛弃的组织,却总觉得其中暗藏着更深的鬼。但目前的主要精力是在对抗慕容氏上面。景仲曦又向羊赋吩咐了一些任务后,便让他退下去了。
初秋的凉风扫过院里微黄的树叶,仿佛无数声不甘的悲鸣。
那时的天很干净,不染尘垢。
“不,不要!等等我!”十三四岁的黑发少女,被几只有力的大手拖着,拼命做着无力的挣扎,她满眼泪花,声嘶力竭地大叫道,“等等我!哥哥……”但是,眼前有什么?一道无形的铁栏杆,永远隔开了彼此!
“哥哥……哥哥,不要用那样的表情看我啊?不要离开我……”“我不要当什么首领!等我,茶世泊哥哥!”那不曾等到的温暖。
王座上的茶镜漪,黑发倾泻下来,盖住了阴森的面目表情,豆大的汗珠渐渐渗下来,擦花了脸上的脂粉。
她把双手攥得很紧,深红的指甲深深嵌进白皙的皮肉里,仿佛竭力要把那段记忆赶出脑海。
“茶世泊……哥哥……”她早已不习惯十四年前的那个称呼。
茶镜漪和茶世泊,均是茶氏前首领的正统王族,但就到底谁会成为下任首领的事情上,却从来纠纷不断。原本,大多数的重臣都倒向了茶世泊一派,因为大少爷从天赋资质以及气度来说,都更像是茶氏首领的理想人选,而且在底层军士当中有良好声望,当时就连茶镜漪本人也单纯地相信着这个事实。
但是,事情的转折就发生在东方历755年的那一次祭奠神庙的神圣仪式上。最里间的至高的神,历来只有茶氏的首领才有资格进去。然而当前领主走进去再出来时,脸上却充满了阴沉诡异的神色。
“根据神的旨意,让茶镜漪继承首领吧。”全场瞬时间愕然,包括两个年幼的王族候选人。
那天从庄严的神庙出来后,第一个发作的是茶世泊,他奋力打翻拦截他的护卫兵,倔强地一路跑回家。任谁都知道,茶世泊一直坚定地怀着治理家国的远大抱负,而且为此努力了那么多,但这突如其来的宣布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有家臣试着向首领请求,为什么继承人是茶镜漪而不是大少爷,老人当时只是无奈地轻轻微笑:
“这是神的旨意。”而被什么“神的旨意”选中的茶镜漪,其内心所受的冲击并不比亲哥哥小。她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茶世泊哥哥,是从小到大陪伴她长大的最亲的哥哥!但现在,因为争抢首领位置的事,却导致了哥哥必须恨她!
那年初秋的树下,茶镜漪是以怎样的激动心情求他不要恨自己的?然而护卫们把她死死拉住脱不了身,从此以后,她是茶氏的正统继承人,她必须过严格训练的艰苦生活!
而事情,就发生在那之后两年。
“哥哥……”家族的聚会上,她悄无声息递给他纸条:哥哥,今晚我一定要来,就这一次。
“茶镜漪?”那一晚的茶世泊,完全没想到妹妹会躲开层层的森严管束偷跑出来!她眼里充满泪花,因为长期的苦读而有些消瘦,依然在见到哥哥时露出欣慰的笑容。
“哥哥……我说了我会过来!就今天晚上一次!”一见面,她就无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他!
“怎么会?你,偷跑出来的?”茶世泊还有些惊讶,因为眼前的妹妹,他失去了首领的继承权,但马上又因为知道了某一层真相,得到了释怀。此时面对久违的妹妹,竟衍生出另一种复杂的情绪。“好了,别哭了。你小时候也老是爱哭……”他依然选择了温柔的微笑,不忍心告诉她更多的事情。
“哥哥,我一直在想……”茶镜漪已经哽咽起来,睁着泪光闪闪的清澈双眼,“如果我们不是茶氏的王族,没有首领的事情,就这么一起,该有多好……”“无论怎样,你还是我的亲妹妹。”茶世泊淡淡道,不禁轻叹一口气。
“不,我在想,茶世泊哥哥,你还没有娶妻吧?”“嗯。”茶镜漪抬起眼,一脸执意地盯着他:“哥哥,我已经十四岁了,已经变成女人了。”她喃喃道:“我在训练中知道,要成为首领,就不能自由地恋爱,要牺牲婚姻的幸福。那我想趁现在,我还要找到我爱的人。我知道,我爱的人,就是茶世泊哥哥!”“我也爱你,茶镜漪。”茶世泊不忍再看那水汪汪的泪眼,紧紧搂住她瑟缩的身躯。
“就这一晚上,茶世泊哥哥……暂时抛开所有身份的枷锁,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们在一起……”“不!”回忆尽头,王座上的茶镜漪发出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叫,她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但这时,已成事实的回忆,却一遍一遍撕扯着自己的全身心!
那件事,那一晚上,到后面造成了都怎样的结果?不但已经全部封了口,而她也再不愿记起那件事!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她内心诉说着:“茶镜漪和茶世泊,至今无法结婚续后。”那一年茶世泊十九岁,茶镜漪十四岁,仅仅是因为一次年轻无知的冲动,茶镜漪怀上了****之子!
茶镜漪模糊中记起了另一个场景,当得知自己的深重罪孽后,她一个人来到河边,一步一步朝水里涉去。冰凉的水扶起华贵的绸衣,她两眼绝望木然,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
水越来越深了,漫过了膝,漫过了隐秘的地方,漫过了整个胸腔,一直下去,是不是可以永远逃离这个躯体,寻求另一个世界的宁静了?
茶镜漪并没有就此死去,也没有生下亲哥哥的孩子。她在那年流产后被诊断为再也无法生育。不过对于她来说,更大的打击,则发生在那之后二十三岁的时候。
背负着罪责的生者,至今仍留存在这个泥潭里,染黑纯白的羽翼。
茶氏王府的另一间府第里,茶雪音默默推门走进去,睁着纯真的淡蓝色大眼睛,神情温和。
窗外春阳暖照,微风轻轻吹动华丽暗纹的窗帘。她微微皱眉,那是因为注意到了茶渌薇桌上的一个笔记本,上面端整地写着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