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后宫保卫工作的人正在门外唧喳。
宫里符太后正搂着柴宗训,眼圈红红的,泪水就汪在眼角。小宗训看看两位大臣紫红烂黑的脸,再瞅瞅母后脸上的泪水,他的表情变得怯怯的。他伸出小手抹着母后脸上的泪水,想哭却又不敢,那嘴颤动着。
有个侍从跑进来叫道:“不好啦不好啦,韩通被王彦升给杀死啦。”符太后听到这话,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把柴宗训放到地上,怔怔地盯着范质,期望他能想出什么办法。
范质能有什么办法,他脸色死灰,抓住王溥的手说:“我们促他派兵迎击,这是我们的错误啊。”由于他过于紧张,用力太大,手指甲都掐进王溥的肉里了。
王溥垂着头,忘了疼痛,也不敢说什么。
符太后凄凄地问:“他,他们不会杀了皇帝吧?”
范质摇了摇头,好像他的头很重,摇得那么困难。他的喉头剧烈地蠕动几下,沙哑着嗓子说:“太后可放心,陛下的生命没有问题,只是……”其实他想说,命是保住了,但皇位不保。
说实话,王彦升杀掉韩通的家人并不只是有坏的影响,对这起暴动也起到威慑作用。
这种作用就是,让很多想抵抗的大臣通过韩通的下场,而更多地保持了沉默,更多地想到了全家人的性命。他们在这时候沉默也是可以理解的。抛开仁义来论,一个人的生命并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所有关心过你或需要你关心人的。
小皇帝柴宗训看到大家表情这么难看,他缩着脖子说:“有,有什么问题,你们就代朕处理吧。”
符太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放声哭出来,她哽咽着说:“官人你走得太早了,臣妾没法儿完成您的嘱托,臣妾没办法啊,臣妾没脸去见您了啊。”
范质与王溥,还有那些大臣们,他们都低着头,都不说话。现在,他们能说什么呢,身为大臣,你们并没有完成世宗的重托,最后导致皇位被人家给夺去,你们是有责任的。
如果你们不疑神疑鬼,把李重进留在京城,他赵匡胤能这么随便就政变吗?如果你们早对赵匡胤有所提防,看穿他的诡计,能让他把城里的重兵给领走吗?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符太后猛地把柴宗训抱起来。
范质叹了口气对符太后说:“你们先去后边避一下。放心,他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等老臣见到赵匡胤,争取让他改过自新,不要再做傻事了。”
符太后点点头,抱起柴宗训匆匆地去了。
那些大臣们看到事情不好,赶紧地拔腿就跑,偌大的空间里只有范质与王溥立在那里,脸上的汗水从鼻子尖上往下滴着。他们也拿不准,还有没有机会去劝说赵匡胤。他们知道王彦升其人向来就狠,说不定进来就把他们给砍了。
当王彦升握着染着鲜血的长剑奔他们来时,两人大汗如豆,往旁边躲开,闪出门来。他们的腿软得都站不住了,只得靠边墙上,就像害冷般地哆嗦着。
王彦升走进大堂,歪着脑袋,脸上泛出了冷笑。
范质与王溥低着头不敢与王彦升对视。他们的身体哆嗦得都快站不住了。王彦升握着剑围着他们转了两圈。多亏就转了两圈,再转一圈他们就得泥在地上。突然,王彦升定住,冷冷地说:“知道怎么办了吧?”
范质小声说:“我,我们想见点检。”
王彦升说:“想见陛下,你们准备好了吗?”
范质知道需要他说的准备好是什么,但他还是说:“老臣愚钝,不知道说什么。”王彦升不耐烦了,用剑拍拍他的肩说:“俺说老范啊,老糊涂了,再装糊涂就把你的头给砍了。”
范质忙说:“愿听将军的指点,愿听将军的指点。”
这时候,在点检衙门的大殿里,赵匡胤坐在正位上,激动得那脸就像红苹果,因为心想事成的时刻就要到了。在他下手两侧,站着跟随他发动政变的兄弟们。他们满脸不耐烦的样子,因为他们感到赵匡胤想得太多,这时候了还让他们在这里候着,而应该让他们去把宫里的小皇帝给杀掉。
赵匡义急了,问:“为什么不去皇宫大殿里等着?”
赵匡胤摇头说:“你能不能安静点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过程,过程是成功必需的条件,耐心等等吧。”
什么过程,赵匡义心想,整个过程就是篡权夺位,既然都篡到这种程度了,还要什么面子,你再讲面子这性质也不会翻过来吧。他心烦地在房里踱了几步,走出门来看了看,发现王彦升还没有来,便骂道:“娘的,拖拖拉拉的还像个做大事的吗?”
而这时候的赵匡胤心里非常不安,他不确定范质与王溥是否会屈服。如果他们誓死不配合,事情还真不太好了。虽然不会影响他成为皇帝,但会影响他的声誉。
一个得不到前朝重臣支持的皇帝,不利于将来的工作。
一个得不到老百姓支持的皇帝,以后不利于落实政策。
他的所作所为本来就是不上讲的,他心虚啊。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彦升的声音:“点检,俺回来了。”闻听此言,赵匡胤猛地站起来,随后想到,噢我现在是皇帝了,得有点范儿了。于是又慢慢地坐下,沉着声音说:“让他们进来。”
王彦升摁着范质、王溥进了大殿。
范质抬头看着赵匡胤端坐在那里,显得那么陌生。天哪,人生的意外真多,这还是那个以前见着他点头哈腰,逢年过节就给他送礼的青年人吗?还有旁边站着的那些将领,以前哪个见着他不是笑脸相迎,老远都打招呼,过年过节的时候往他家里送东西,还怕他不收。现在他们就像见着仇人,还把手握在刀剑的柄上,还翻白眼。
这就是人生,你活着,大多时候你没法决定你的命运。
赵匡胤从座上站起来,走到范质与王溥跟前,脸上堆出痛苦的模样就差点掉眼泪了。也许他想流点眼泪现在流不出来。他抬手拍拍脑门颤着声音说:“唉,我承受先皇的厚恩,应该——这个应该——唉!谁能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这个我没办法啊,我是被众将逼迫的啊,我有苦说不出来啊。”
范质老泪纵横,声音颤巍巍地说:“点检,现在并不为晚啊。”
赵匡胤的脸顿时冷下,问:“老范,现在什么不晚啊?”
范质看到赵匡胤的脸突然变了,不敢再说了,忙低下头盯自己的脚尖了。王彦升实在等不及了。事情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还演什么戏啊,弄什么虚伪啊,直接挖干的不就得了。他抽出剑来几步蹿到范质跟前,梗着脖子叫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没有主子,今天必须让点检做我们的主子,敢说个‘不’字就是你最后的遗言。”
本来范质还想劝赵匡胤回头的,看这种情况,知道再说就真没命了。他没命了还赚个忠烈之士,可他家人都会跟着遭殃,所以他现在忠烈不上去。
他向赵匡胤拜道:“事情到了这种程度,唉,天意啊。”
赵匡胤点头说:“是啊是啊,这是天意。”
范质深深地叹口气说:“臣愿意尊您为主。”
王溥见老范这样了,也不甘示弱,忙行礼道:“众将所归,天下之福啊。我们也别在这里了,还是去大殿里议事吧。”
真是皆大欢喜。大家拥着赵匡胤谈笑风生,一起来到皇帝的“办公室”。他们把赵匡胤摁到皇位上,然后打发人去通知文武百官前来上朝,谁不来就别想在开封里生活了。
赵匡胤还没坐惯那破位子,感到很别扭。在过去的时间里,他曾多次对着这个椅子上的人跪拜,如今他坐上去了感到不太舒服,感到有些晕乎,有些轻飘飘的。
这些时候,赵匡胤突然想起件事来。他想我不能就这样当皇帝啊,这跟强抢明夺有什么区别啊,就算我是强抢明夺也得让柴宗训表个态,说明是禅让于我的。是假的但最少也好看好说点吧。
他叹口气说:“大家拥戴我,不知柴宗训是怎么想的啊。”
翰林学士陶谷从人群里分出来,说:“禀陛下,柴宗训早已把禅位的诏书写好交给臣了,让臣在这里宣读。”
说着从袖里掏出来,向大家展示了几下。
赵匡胤点头说:“好,好,陛,柴宗训真是深明大义啊。”
他心里高兴啊。嗯,没想到这陶谷还挺会办事的,提前把这件事准备好了。陶谷抑扬顿挫地念那诏书,无外乎是,皇帝自感年幼,自感能力差火候,怕不能够给老百姓带来幸福生活,也无法抵御外域的侵略,为长治久安,为子民利益,决定把皇位让给点检云云……
诏书念完后,大家给赵匡胤套上龙袍,重新把他摆到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