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我坐在办公室里,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又打来了电话:“姓段的!你他妈的让你打钱不打是吧?你妈个B的,以后出门注意点!被人弄死,别怪我!”
“你他妈到底是谁啊?!我操!有病吧?”我跳了起来,我快被这个家伙折磨疯了。
“谁啊?”强哥问道。
“一神经病,说要干我!”
“电话给我。”
“喂!你要干我兄弟啊?找个时间码一架吧!”
那小子一愣,随即说道:“行!晚上9点带人来石景山!”
“那么远?我带人去打鸟啊?你来朝阳区,朝阳区你随便找地!”强哥轻描淡写。
“不行,那边市中心,干起来不方便……”
“有事都是我的,没实力就不要装B!操!”强哥随即挂断了电话。
“以后这种装B的人就直接一顿骂,他就老实了!”强哥将电话丢给我。
我笑了笑,可是随后我收到的短信让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姓段的,我是林子昊!老子那么相信你,你耍老子,你等着!”
“强哥!那天,那个人你没安排他去场子?”
“哪个人?”强哥不解地看看我。
“那个吉林,延边的。”
“我安排去小金那了!”
“小金那?他那6个包间,四五十个少爷呢!他以前就是干这行的,他一去那就全明白了,强哥能给他换个场子吗?”
“他有班上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才给了800,我给他安排去伺候范冰冰啊?操!”
“可是强哥,以前交了800多的,不都安排去稍微好点儿的场吗?”强哥眼露凶光地看着我:“段练,我看你现在不止是心变软了,连胆子也变小了,干吗?怕他来找你啊?我跟你说,不想干趁早滚蛋!少在我面前耍花样!”
“怎么了,怎么了?”正说着,风哥背着包回来了,拿出一堆收据,我知道他们又要对账目了。
“好了,你们先都出去把,我跟强哥对账了。”风哥拍拍我,示意我先出去,我和斌子站在门口,看见强哥从抽屉里也拿出一大堆收据,两个人拿着计算机对了起来。
“怎么还不走?”斌子点了一根烟。
“走也要等机会跟风哥说好吧,就这么走了,我走到哪儿也不安。”
“你不走吗?”
“如果有人告诉我一条路走下去的结果是什么,我不会相信,我要自己走下去看看。”斌子吐了口烟。
这时风哥接了个电话。
“强哥,先收起来,明天再对,我先过去了。”风哥急匆匆地打开了门。
“我们一起过去。”强哥也跟着风哥往外走。
“风哥怎么了?”我认识风哥这么久,还没见风哥这么不镇定过。
“你嫂子要生了。”风哥一边说,一边往外跑。
我瞟了一眼,见强哥匆匆将所有收据都放进抽屉锁了起来。
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医院,孩子顺产,母子平安,风哥高兴得合不拢嘴。
“风,去吃点儿东西吧,孩子生了你也该安心了。”强哥说道。
“不去了,我这陪陪他们母子,你们去吧。”风哥摆了摆手。
“我去买点儿外卖,在这陪风哥,强哥你们先回去吧。”我不太想和强哥在一起待着了。
“也好,你陪着你风哥,斌子,我们走吧。”强哥和斌子开着车绝尘而去。
晚上我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给杨亮打了电话。
“段练,干啥呢?”风哥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没有,想些事情。”我笑了笑。
“风哥,这下高兴了,大胖小子!”我笑着说。
“是啊!我这个年纪,也算老来得子吧!呵呵。”
“段练,我想过了,这次对完账,我们撤吧。”风哥若有所思地说道。
撤?我断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风哥嘴里说出来的。
“嗯,我那时候不是跟你说过吗?挣一笔我们就撤出这一行,我早想过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已经在谈一家砂石厂,到时候你还跟着我干。”风哥用很真诚的眼神看着我,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像风哥、斌子这样的人都会如此的信任我,他们都是什么人都不会相信的人,却对我如此信任,我何德何能?
“风哥,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我有点儿不解,不明白为什么风哥也突然变得这么感性。
“这么心软是吧?呵呵。”风哥大笑。
“可能是想为孩子积点儿德吧。”风哥叹了口气。
“当年我生意失败,来到北京,拿着仅剩的500块去强哥那应聘服务员。”
“呵呵,500块您就入行了,我们哪个不是几千、上万地入行学费啊?”我笑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当时我交了钱过了没多久我就想明白了,这是个骗局,可是我转念一想这是一个无本万利的行业,于是我跟当时切我的刀手说我要见你们大哥,那个刀手也愣了。”风哥有些自嘲地笑道。
“然后,您就跟强哥入了行?”
“是的,我37岁的年龄入行,本身就晚,你知道我的感受吗?强哥对我开始很排斥,一是因为我交钱少,二是我的年纪,我被他安排和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住一起,每天晚上我都要出去贴小广告,每天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孩一起吃饭、睡觉,住的是地下室,有时候饭都吃不上,我37岁的年纪要去学怎么上网发帖子,呵呵。”我突然心酸起来,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想过,没想过风哥会经历这些,这个37岁的东北汉子,这么心高气傲的汉子是如何做到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应聘者每天来得很多,你强哥忙不过来,我就慢慢混到了机会帮他聊人、收钱,头两个月,我一分钱没挣。”
“为什么?聊不下来钱?”我有些吃惊,以风哥的能力不可能。
“我那时候一天只留100块,剩下的钱全都给你强哥,存了两个月钱,给强哥的女朋友买了一套化妆品。”
“她在强哥面前极力推荐我,这才开始走上正轨,强哥也才开始器重我。”
“风哥,你后悔过吗?”我问了杨亮问我的那句话。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的孩子将来不会重蹈我的覆辙,我要他有出息,我要他在这个城市和别的小孩都一样成长。要是真的有报应,那就报在我身上吧。”
“带你去见个人。”风哥带我来到医院4楼的一间病房,我们走了进去,最深处的病房,居然躺着的是胖子。他头上缠满绷带,一条腿也吊着,看来是断了,看样子是受了很重的伤。
“胖子……他……”我吃了一惊。
“被强哥打的,还在昏迷中。”风哥说道。
“别在强哥面前提,强哥不知道。”
“你不是说算了吗?为什么强哥还要下这么重的手?”我愤愤地说道。
“强哥说,如果不给他点儿颜色,那我们都没有脸再吃这行饭了,要惩戒给小的看。”风哥拿起胖子的手用毛巾擦拭着。
“段练,我一直都觉得我们这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可是我们也只是为了生存,不是吗?我能做的只是见好就收!”风哥的话语中透着无奈。
“好了,你先回去吧,对了,我找不到方婷,你要是找得到她,跟她说下,回来后别往写字楼去了,我会打一笔钱给她的。”风哥说完奔向病房,那是他的生命,支撑他走到今天的希望,也是他做出改邪归正这个决定的天使,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我很想跟他说,风哥,明天别去了,带着老婆孩子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可是我想到了杨亮说的话,如果我们没有错,那些应聘者又有什么错呢?我又想到了斌子说的话,干这行,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个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是黑是白,如果我是对的,那我对得起风哥、斌子吗?如果我是错的,那么那些被我骗过的人,他们的伤痛又有谁来埋单?胖子呢?芊芊呢?他们就活该受伤吗?想到这里,我拨通了杨亮的电话。
这个晚上,我失眠了,我又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做刀手,为什么会走入这一行,原来一切都是虚荣心!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对自己永远充满自信,然而自信过头就会变成自负,我们头撞南墙,并且一定要撞倒南墙。因为我们都觉得这个世界没有能难倒我们的,我们不需要任何人,只需要自己。我想着在这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我们都一样,我们只是一条在追寻自我价值的路上撞得头破血流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