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制订了完美无缺的人生计划,并且会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可偏偏还是会发生变数,有时候你以为你想忘记就可以忘记,但是偏偏会有些人、有些事不断地提醒你想起,因为忘记不代表没有做过。
我再一次踏上了北京的土地,再一次来到了夕蓝,其实离开这里也没有多久,但看着忙忙碌碌的服务员和在包房穿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坐台女,听着包房里传出的阵阵歌声,我突然觉得好陌生。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推开这扇门,我们在生活里会跟很多放置在人生中的门不期而遇,有时候你推开一扇门遇到自己的命中注定,有时候你也会开启一扇不该开启的门。
风哥和强哥正在谈话,斌子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自顾自地玩着手机,见到我推门进来,风哥和斌子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强哥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什么时候回来的?”风哥走上前。
“刚到。”我笑了笑。
“家里还好吗?”
“嗯,都好。”
“回来就好了,你跟方婷这一走,我们都忙死了,没事就别瞎跑了。”强哥点燃一根烟。
“对不起,强哥!这给您和风哥带了两盒茶叶。”我将茶叶放在了强哥的桌子上。
“我还以为你小子在地震中遇难了。”我跟斌子交手接力,斌子的话不免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没有人知道我去Y市了,他怎么会知道?
“地震?段练,你老家是Y市的吗?怎么没听你说过?”强哥问道。
“额……”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暗骂斌子嘴真快。
“强哥,你误会了,我是说像他这种人,连方婷这么好的女孩都放走了,你说,他不是该死吗?”斌子将话圆了回来。
“行了,都别瞎扯淡了,准备准备开工吧!”强哥摆了摆手。
回来之后,我按照杨亮的指示,一边寻找可能存放收据的地方,一边尽可能地不再收取此来应聘者的费用,就算收了,我也会事后交给杨亮。
对应聘者我开始分人,对于那种老实巴交、只是想找一份工作安稳生活的应聘者,我都会放其一马,或者不会上心跟他们聊。对于那些身上有几个钱不务正业、妄想一步登天的我才会狠心切钱,强哥对这一切看在眼里,我却浑然不知。
这一天来了一个背着个破旧旅行包的人,虽然只有20多岁,可生活的磨砺让他看上去明显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他的打扮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他是有多么的窘迫,我把他叫进包房,递给了他一瓶水,他有些受宠若惊,我让他不要紧张,把身份证让我看一下。
“你是Y市的人?”我拿着身份证有些吃惊。
“是,是。段经理。”他点了点头。
“那里地震那么严重,你怎么不在家帮忙,还跑北京来?”我将身份证递还给了他。
“我是下面乡镇的,我家的房子地震时,就已经震垮了,政府给安排了临时住所,可也只是能解决温饱问题,老婆在地震时……就死了,娃还那么小,现在让他奶奶带着他,我得挣钱让娃和他奶奶过日子啊,不能一直靠着政府的救济啊,以后娃要上学,长大了要报答帮助过我们的人啊,那里现在人心惶惶的,工作根本就不好找,我听说北京能挣大钱,我就来了。”
“我刚到北京看到报纸上说这里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好几千拿,我就跑来这里了,段经理,你帮帮俺吧,俺什么活儿都能干。”他哀求着我。
“我也刚从那边回来。”我苦笑。
“段经理,你也去我们那做志愿者了啊?”他有些激动,我跟他说起了我在Y市的经历,他也跟我说起了他家乡的情况。
“我真是出门遇贵人了!段经理,你看我中不中?我不怕吃苦,有啥脏活儿、累活儿你就交给我,我保证给你干好。”他有些激动地抓着我的手。
“服务员不是你想得那么轻松的,不止是要干体力活儿。”我摇了摇头。
“段经理,我不怕,我学得会,你就要了我吧。一个月几千块钱,我从来没挣过这么多钱!”他不依不饶。
“好,你回去等我通知吧,行吗?”我退了一步,想让他先走。
“段经理,我求你了,我来北京好几天了,找了好几家,都说让我等通知,结果没有一个人通知我的,段经理,我求你了,你要了我吧,我们不容易啊!”他有些绝望,姿势已经从沙发上滑落有些半跪的状态。
“你起来,你听我说,我不是不要你,我……”我赶忙上前扶起他。
“段经理,我求你了,这么些天,我连小旅馆都不舍得住,我身上的钱也快没了,吃饭都成问题了!”他苦苦哀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一阵阵刺痛,我掏出皮夹,拿出了所有的现金,拿出笔写了个我的电话号码,递给了他。
“这些钱,你先拿着,先找个地方住,这是我的电话,两天,就两天!你给我打电话,我一定给你找到工作,你放心!”我将钱和纸塞在他的手里。
“这我不能要……段经理,电话我拿着,我相信你,这钱我不能要,绝对不能要!”他推搡着。
“你不吃饱住好,哪有精力工作呢?”我责问他。
“段经理,我们农村人,没事的!这点儿苦对我们来说不算啥,段经理!”他依然推让着。
“你要不拿着,工作我就不给你找了!”我喊道。
“那好,我拿着,段经理,等我挣了钱,就把这钱还给你。”他眼噙泪花地说道,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将他送出夕蓝,转身走回办公室的时候,斌子正站在走廊,我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晚上,喝两杯!”斌子说道。
“好啊!”
“去我家!我做菜!”斌子笑了笑。
“斌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来到斌子家里,我环顾了下他的房间。
“什么?”在厨房忙活的斌子伸头答道。
“你一个人住,怎么有本事把房间搞到这么乱?”我看着斌子的房间,才知道我的房间有多么干净。
“没办法,又要做饭,又要聊人,有时候碰到那一种有搞头的还要想办法牵回来交流下感情,忙啊!”斌子笑道。
5个下酒菜,3荤2素,搭配正好,而且斌子的手艺也确在我意料之外。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大厨,这手艺可以开饭馆了你。”我尝了一口斌子做的菜。
“呵呵,饮食是我生平第一大爱好。”
“是吗?我还以为你的唯一爱好是女人呢。”我笑了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我和斌子聊开了,他也跟我说出了他深藏的秘密。
斌子的经历崎岖波折,几近传奇。
高二那年他为了逃避高考,跑到五台山出家当和尚,别人都觉得当和尚是一件很枯燥的差事,可是凭着他的聪明,他愣是将这个很枯燥的事变得很有趣,他每天睡到中午起床,然后吃完饭就煞有介事地坐那念经,晚上他的师兄做完法事回来了,他就跟师兄们出去喝酒、吃火锅,几乎天天如此。后来高考结束后,斌子还俗回到家,那时他有个女朋友在深圳念书,小两口每天只能短信传情,终于有一天,他女朋友给他发了个信息“我想你了”,斌子想都没想穿着拖鞋和大裤衩就坐飞机去了深圳!把他女朋友感动得要死,后来斌子就留在了深圳,找了家在夜总会服务员的工作,他在夜总会看厕所,不过不要小看这份工作,他这份工作每天拿到的小费超过其他人很多,他做得不亦乐乎,后来斌子不安于现状,通过途径弄了一批制作冰毒的原料,并将其带回安徽进行加工。我问他,怎么把这些都走的,他说他扮成拾荒男子,背了个破旧不堪的编织袋,买了几桶方便面将面饼拿掉,放入原料,再封好口,就顺利带出了关,后来原料做成了冰毒,他在当地散了一大批货之后,将剩下的带回了家乡,当时他的朋友都在一家网吧上网,他随手扔了一袋冰毒在桌上,朋友问他是什么,他说是毒品,朋友都说他是神经病,味精就味精。
“你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网吧那么多人?你耍酷啊?”听斌子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道。
“这是人的固定思维在作怪,往往人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其实是最有可能的。”斌子指了指脑袋。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一个毒贩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扔出一袋毒品,所以我才敢这么做,就像两个人同时穿一件名牌,一个是假的,一个是真品,穿假货的开的是汽车,穿真品的骑的是自行车,那么人们往往都会认为开汽车的穿的是真品。”我不得不承认,在刀手这一行,斌子是个奇才,他好像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
“我做的事,如果别人死刑是用枪爆头的话,那我就是用机关枪扫射了!”斌子自嘲地笑道,好像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莫大的慈悲。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北京做刀手,你应该挣了很多钱?”
“就是因为我挣钱太容易了,所以花钱也快,本来我还有存货可以卖,后来被我爸发现了,我爸把我的货全部倒在马桶里冲了个干净,从此以后我和他就成了仇人,我也就来了北京!”斌子苦笑。
“这又何必呢?他毕竟是你爸,难道做父亲的看着自己的小孩走上歪路,也要袖手旁观吗?”
“呵呵,父亲?我父亲不知道在哪里,15岁那年,他们把我交给了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男人,告诉我,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斌子苦笑了一下,突然间我觉得斌子很可怜,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戴着面具做人的话,那斌子的面具已嵌入皮肉,紧连其心,那是多么的缺乏安全感的人!
“我应该见过这个人,那天在咖啡馆,停在门口的宝马!对吧?”
“一个自以为是的老头。”斌子苦笑。
“段练,你不适合做这一行的,虽然你够聪明,反应够快,可你始终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的狠,都是装出来的,早点儿离开吧!”
“呵呵,你喝多了吧?瞎说什么呢?”我不以为然。
“强哥对你很不满了,你以为你放走的那些人,他都不知道?你太傻了!”
“他怎么知道的?”我惊恐不已。
“夕蓝这个场子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哪个应聘者有没有钱,能不能切到钱,他看一眼就知道了,以你的水准,每天能切多少钱,他更是一清二楚,你只是瞒得了一时而已。”
我愣在那里,我自以为做得很聪明,万无一失,但是一切都在强哥的掌握中,我回想起自己的大意,如果没有斌子,大概我早就被强哥收拾了。
“你见到方婷了吧?”斌子给自己倒上酒,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知道方婷在Y市。”斌子继续说道,我笑了笑,没有戳穿他,而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方婷走之前,跟我说,要是你撑不住了,就告诉你她在哪儿,我……自私了,没说,对不住!”斌子举起酒瓶,将瓶子举到我面前。我笑了笑,拿起酒瓶和他碰杯,一饮而尽,表示我并没有怪他,我不想让斌子自责,因为他已经为方婷付出太多。人都有自私的时候,斌子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方婷跟我说了你的事,你小子,做事永远那么疯狂,呵呵。”
“没事,风哥、强哥他们不知道。”斌子见我有些紧张,连忙说道,他知道这事如果让强哥知道我瞒着他,他不会放过我的。
“她还好吗?”斌子问道。
“很好,放心!”我笑了笑。
“很好就好。”斌子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斌子跟我说了很多,我端着酒杯在想,人都是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斌子的孤独应该是一种更孤独的孤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