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上班”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把双刃剑，一是我终于可以暂时抽开刀手这个角色，二是抽开了这个角色我开始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干吗，不过最惨的是，本身我就是个不存钱的人，以前钱花光了第二天就会有人送钱上门，现在我不得不面临身上没钱的窘境。
在家对着电脑发了一天呆之后，我接到了风哥的电话。
“干吗呢？段练。”
“没干吗，上网呗。”我有气无力地答道。
“来协和医院，跟我陪你嫂子去医院检查，顺便带你见个‘大仙’。”
“大仙？不是吧风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个了？”
“呵呵，听听他说什么，我丈母娘说他蛮灵的，听听也没坏处，过来吧，我叫方婷也过来了。”
“方婷也信这个？”
“她要算姻缘。”
我“哦”了一声挂断了电话，风哥要我做的事，我没有理由拒绝，可是听到方婷要算什么姻缘，我觉得有些失落，也有些好笑。
来到医院，我一直很讨厌来医院这种地方，总觉得这里太过极端太过压抑，医院外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花坛中的花受到阳光的关照正拼命地开着，那是获得新生的欲望，对生命的渴望，而医院里虽有重生的奇迹，但更多的是人心的险恶和离别的痛苦，而方婷坐在长椅上正在逗一个婴儿，让这样的画面更加冲突，她和那些花是那么的相得益彰，阳光照在她不施浓妆的脸上，让人看来是那么的充满活力，这一刻谁会相信她是个刀手？妇女抱着婴儿被她的丈夫唤了过去，方婷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笑得是那么灿烂，充满母爱，“每个女人天生都具有母性”这句话真是不假。
“你家小孩吗？看得那么出神。”我打断了方婷的眼神。
“没有，就觉得很可爱。”方婷见我来了笑得更加温馨。我往长椅上一靠伸了个懒腰，享受这明媚的阳光。
“哎呀！今天天气可真好啊！”我伸着懒腰说道。
“昨天，谢谢你！”方婷笑了笑。
“第二次了，你准备跟我说多少句谢谢？”我也笑了起来。
“以后这种事，你别这么冲动了。为了几百块钱不值得这样吧？”方婷显然话里有话。
“有些事，就值得。”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你是为了保护我？”方婷突然问道。
看着方婷的眼睛，我愣了一下。我是为了保护她吗？还是因为张萌？
“你是我师姐嘛！我当然要保护你啊！”我装作没听懂方婷的意思。
“只是这样？”方婷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我点了点头。
“风哥呢？”我转移话题。
“在里面陪嫂子做产前检查呢，哎，出来了！”方婷指了指前方，我顺着方婷手指的方向，风哥往这边走了过来。
“风哥，男孩女孩啊？”我站起身问道。
“嗨，现在哪能查得出来啊？”风哥说道。
“段练，你可真缺心眼！就算查得出来也不会告诉你的啊！”方婷说道。
“昨天那个什么杨队是你什么人？”风哥问道。
“以前的一个战友。”
“哦，改天约他出来吃个饭啥的，增进增进感情。”风哥打着如意算盘。
“好啊，改天我约。”我太了解这个增进感情的意思了，但以杨亮的性格，他根本不会来，但是我又不能直接拒绝风哥，只能先打个马虎眼。
“风哥，现在去哪儿？”风哥将车钥匙丢给了我。
“去‘大仙’那。”
“大仙住哪儿啊？”我接过钥匙。
“通州。”
“大仙住那么远？”
“不住得偏一点儿怎么显得他仙风道骨啊？”
“那倒是！什么时候练到不用吃饭吃空气的境界，那这个世界就清净了！”我笑道。
一路上和方婷没有太多交集，方婷也只是将头转过看着窗外的风景，不时地傻笑。
大仙住的地方果然很偏，偏到如果我不来都不会想到北京有这种地方，信的人可能会觉得大仙淡泊名利，但是在我看来不过是穷困潦倒的神棍而已。
“风哥，我不进去了。”我将车停下，转过头对风哥说。
“来都来了，进去听听呗。”风哥说道。
“不用了，我在这等你们，我算过一次，人家让我少算命，说我的命越算越贱！”我摆了摆手。
“那好吧。”风哥点了点头。
“师姐，好好算啊！争取钓个金龟婿，我们也好脱离苦海。”我对着方婷远去的身影笑喊。结果，方婷走了回来趴在车窗上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钓不钓得到金龟婿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怎么了？开个玩笑不行吗？”我看着方婷，满脑子不解。这女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我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方婷说完转身离去。我突然觉得我和她之间就像破了一层窗户纸，这层窗户纸没破的时候彼此都是用最舒服的态度来相处，而现在我即使用世界上最强力的强力胶来粘这层破掉的纸也于事无补了！因为破了就是破了，无论多尽力地修补也会留下痕迹，只会让它越不自然！我打开车窗，抽着烟。杨亮打来了电话，我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接了。
“段练，你在哪儿呢？”
“我……通州算命呢。”
“算命？怎么了？坏事做多了想找方法化解冤孽啊？那我建议你还是去雍和宫上香吧！我觉得比你找神棍算命强。”杨亮挖苦道。
“老副，你别总是一副教育人的态度好吗？你是不是审犯人审多了？我又不是你犯人！”我有点儿不悦，从我再见到杨亮的时候就注定了我们是对立的角色。
“废话我就不跟你说了，明天跟我去面试！”
“面什么试？”我感到不解。
“我托朋友给你找了份工作，你不是口才好吗？我朋友开的是销售公司，正好你有用武之地了！”
“没兴趣！我这过得挺好，你们人民警察天天没事做，改当中介了？”我讨厌杨亮这种命令的态度，讨厌别人为我的生活作安排。
“真的很不错！你明天来看看，不要对没做过的事说没兴趣！我真的不想哪天在单位又看见你！”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第二次在单位看见我的！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挂了，老副，就这样吧。”我撂了电话，手搭在车窗上摸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我不想再欠杨亮人情了，他欠我的昨晚已经还清了，我做的事“雷区边缘，法律空子”，我不想连累他，他的人生和我这样一个漂在北京的边缘人不一样。
“那张萌你有兴趣吗？”杨亮发来的短信差点儿让我蹦了起来。
“喂，张萌在哪儿？”我迅速拨通了杨亮的电话。
“明天来面试，面试完再说！”
“你告诉我，张萌在哪儿？”我怒吼。
“信不过你老副？”
“不是！老副我……”我感到自己说话的方式有些过火，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我的副班长，不管怎么样他昨晚还救了我一命。
“好了，明天给你电话！就这样。”杨亮说罢，挂了电话。我愣在那儿，他不愧是我的老副，一拳就打在我的软肋，扔了一根绳子给我，就让我自己把自己捆了个结实站在他的面前。
“段练。”风哥和方婷走了出来。
“风哥，算得怎么样？”我抽出了对张萌的思索，迎面笑道。
“说你师姐姻缘将至啊！”风哥哈哈大笑。
“是吗？那恭喜师姐了。”
“但是说有什么一劫，过了这一劫才能修成正果。”方婷说道。
“嗨，算命的不都这样？不这么说哪有钱赚啊？”我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道。
“就是，方婷，别想多了。”风哥也安慰起来。
我们来到一家饭馆，饭局过半，风哥将我叫到一边。
“拿着。”风哥掏出2000块钱塞在我手里，我愣了一下。
“风哥，你给我钱干吗？我有钱。”我推还给了风哥。
“你有个屁钱，你现在掏完身上的钱给我看，超过500块吗？”风哥瞪了我一眼。我有些感动，觉得心里很酸，不管在应聘者眼里风哥是个多么十恶不赦的人，可是抛开刀手的角色，我们都是普通人，都有感情。
“你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自己平时也省着点儿，别觉得挣钱容易花起来爽，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我知道，可有时候就是把握不住。”我将钱收起，挠了挠头。
“你放着现成的条件不用，我是没办法了，成家了，老婆也怀孕了，不然随便忽悠个有钱的女孩那是分分钟的事，知道强哥手下那个刀手吴迪吗？人家前段时间收了个女助理，给他买了车，天天的开销都是那助理的，你说他长那怂样都能忽悠到，你这长相忽悠不到？”风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风哥，你知道我……我对这些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做我们这行的风哥说的这些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为了刺激我，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这些，因为我是个太容易投入真感情的人，假戏真做我做不来，我也做不到像别的刀手那样利用应聘者对我们的信任，今天跟这个在一起，明天跟那个在一起，我觉得很荒唐。
“不什么？你就是没逼到份上！段练，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为什么会做这一行，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收你！别学什么圣人！那不是我们这行要的！钱！懂吗？先谈钱再谈感情再谈钱再让她滚蛋！怎么教你都学不会呢？论实力你比吴迪差哪儿了？你也让我下次带你出去的时候让我长长脸啊！别一点儿小钱就心满意足了。”我无言以对，风哥说得没错，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这行是个异类，是一个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异类。
吃完饭后，风哥开车离开，我则和方婷一道在路上晃着，夜色下的北京还是这么迷人。方婷走在路上，脸上却写满了心事。
“怎么？还在想今天算命的说的话？”我说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以前都不认识你。”方婷最近跟我说话总是略显深奥。
“是吗？那你现在认识我了？”我笑了笑。
“你为什么做这行？”方婷问道。
“因为……挣钱简单，妞又多！”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方婷突然严肃地看了看我。
“怎么？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我疑惑道。
“够充分，这是大多数刀手入行的理由，但不是你的理由。”方婷真的很聪明，除非她不愿意去了解，否则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是绝对透明的。她看得懂每一个人。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你是个很难懂的人，你总是做一些让别人意想不到的事！你不是个冲动的人，你做刀手这么久，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
“就算……就算像你说的，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用发那么大火吧？你昨天的举动让人很害怕。”
“是吗？大概就是那小子太欠揍了吧。”我笑了笑。
“你从来不会那么失控，对他们要像客人一样，因为他们给我们钱。就像消费者对商家来说是上帝一样，记得吗？你教我的。”方婷摇了摇头。
“你一定要知道原因吗？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我被方婷问得避无可避，同是刀手，任何谎话在我们面前都很难行得通。
方婷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我不想告诉她有关张萌的事情。因为我还不想在她面前那么透明。尽管我们每天在一起工作，但我不了解她，所以我不想在她面前变得透明，不管她因为什么想了解我。我们的工作环境注定我们不会轻易对别人敞开心扉。
“小白兔有一家糖果铺，小老虎有一个冰淇淋机。兔妈妈告诉小白兔，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呢，就给他一颗糖。小白兔喜欢上了小老虎，那么那么喜欢，忍不住就把整个店子送给了他。回家后兔妈妈问她，那小老虎喜欢你吗？小白兔直点头，妈妈说，那他为什么不给你吃个冰淇淋呢？”
“为什么？”方婷显然对这个故事感兴趣。
“小白兔说，他是要给我来着，我说我不爱吃。兔妈妈说，那你真的不爱吃吗？有七种口味呢，巧克力味道的里面还有你最爱吃的杏仁啊。小白兔用脚划拉着地板，喃喃地说，其实我也没吃过，只是就想着把糖给他了。”
“这个故事跟你的原因有关吗？”方婷问道。
“算是吧！你那么聪明，自己找答案啊！”
“看来，我还不足以让你对我说实话啊，段练！”
“知道太多，对你也不见得是好事，不是吗？也许有一天你找到好男人就嫁了，那个时候也许你就会觉得我的事都不重要，所以你就当个童话故事听，听完忘记就好了！”
“在你眼里……”
“我真的那么现实吗？”方婷问道。
“不然呢？我不也是为了你的LV包包在派出所走了一遭吗？”我得发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想太多，没有想到会伤了方婷。
“也是哦！呵呵。”方婷尴尬地笑了笑。
“喜欢北京吗？”看着天桥下飞驰而过的车流，方婷问我。
“喜欢！但我宁愿自己从没来过。”我看着车流，不知道这话是说给方婷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